明月不惊鹊,清风无鸣蝉。
易魂兽和山妖间隐隐拉开距离,同时警惕着那位站在树梢的白发老人,局面僵持、微妙而危险。
下一刻,易魂兽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一般,扭头盯着山妖,恨意滔天。
山妖则是淡淡一瞥,没有反应。
可怜自己这位老邻居,平日里阴险狡诈,机关算尽,如今已是惊弓之鸟。
自己怎么可能会选择一个实力远胜于己的敌人合作?
至于这平二境的修士为何突兀现身此处,只能说能修行到二境,没有哪一个是简单的。
“哦?两位不考虑一下先暂时联手将我打杀了,然后关起门来再商量怎么分赃?”
易魂兽闻言,又扭过头恶毒的看着那好似胜券在握的白发老人,沙哑开口:
“你居然还有一战之力?保不准你也是外强中干来这送人头的。”
常思术轻飘飘的从树梢落下,站在沼泽边,微微低头,颇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说:
“确实,剑碎了。“
而后,他又抬起头,认真的盯着易魂兽,眼神奕奕。
“所以,我是来报仇的。”
报仇,不是夺宝。
不是见好就收,而是要不死不休。
“你剑不是碎了?”
常思术看向说话的山妖,眼神颇有些嫌弃。
“果然是石头脑袋!”
话音落下,他手中悄然握住一把铁锤,猛然间跃起,换成两手齐握,朝着山妖狠狠砸去。
“古法两境修士,难道只会有一柄剑?”
山妖身体猛然挺拔,幻化成一位山石巨人,只是还未等它彻底变大,一柄小锤又将它砸回地面,砸回原样。
尘土飞扬,碎石如水花四溅,山妖左手之上,赫然裂出一条拇指粗细的裂纹。
不起眼的小铁锤,身形巨大的山妖,犹如凿山,反差鲜明又不讲道理。
易魂兽心惊胆战,看着老人手中的小铁锤,脸上破天荒的流露出惊慌之色。
自己与山妖知根知底,知道这山妖最是皮糙肉厚,没想到一锤子就废了它一只手臂?
飞都之上,土木成形的妖灵,潜力和天赋都远超妖兽,这自然是与飞都上够种植出兵器的神奇土壤有关。
土壤能种出灵兵,那山石土木修炼成精,自然也并不简单。
山妖心中暗自叫苦,剑仙用上了锤子,为何也是这般生猛?
刚才一锤子砸下来,怕不是有数万斤的力道?
电光火石之间,借一锤之击反跃上天的常思术,第二锤又抡了下来。
“砰”
一道巨大的闷响传来,半空之中仿佛突兀开出一朵绚丽的石花,而后又猛然炸开,碎石朝四方激射而出,如同下雨。
原来是山妖在虚空之中悄然凝起一支小石锥,恰好截住常思术的第二锤,炸开万千碎石,犹如夜空中的烟花。
碎石尤未落尽,干密集之处,又起一锤。
这一锤落处更高,其势更凶,速度更快。
自己绝对接不下这一锤!山妖于生死之间大声疾呼:
“还不动手?”
果然有诈!
常思术心头一震,不过自己对此早有堤防,传说中的易魂兽再如何的风声鹤唳,惊弓之鸟,又怎么会如此愚笨?没有半点阴谋诡计?
本该笔直落下的一锤,巧妙的画出一道弧度,径直砸向一旁的易魂兽。
下一刻,易魂兽突然暴起,一身黑光闪烁,竟然一头撞向修罗骨!
以死相毁?
常思术心中冷哼一声,小铁锤通体泛起一层乌光。
再下一刻,原本来不及阻止易魂兽的白发老人,速度徒然增快,犹如闪烁一般来到近前,一锤子结结实实砸在易魂兽身上。
“嗷!”
易魂兽一声惨叫,软绵绵的倒飞出去,连连砸断了几棵参天的大树。
“好手段,不过没什么用......”
常思术语气平静,可是说话间却不自觉地眉头一皱,探出一只手便要把修罗骨摘下。
突然,沼泽地中伸出几条细小的石链向常思术袭来,速度极快,像是道道灰白闪电。
常思术本能的挥动小锤,同时身形暴退。
小锤横扫,几条石链悄然而碎,但是其余的几根却瞬间缚住了常思术的手脚,而后突生细刺,根根扎进肉里,转瞬之间,被石链缚在半空的老人便浑身血迹点点。
山妖长吁一声,劫后余生的颓然坐在地上。
珍贵的修罗骨,居然才是陷阱所在?
“古法修士,果真不能以常理视之,比只会写写画画的什么今法修士强多了。”
易魂兽沙哑的声音从密林间传来,似豹非豹的妖兽慢慢踱步来到常思术跟前,居然毫发无损!
它兴奋的盯着无法动弹的老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呵呵,好手段,很有用。”
常思术笑道,虽然已为“鱼肉”,但当下还是很平淡,既不开口求饶,也不震惊愤怒。
易魂兽闻言放肆大笑,声音渗人,它学着老人之前语气嘲讽道:
“我堂堂二境妖兽,难道只会有两种神通?“
常思术不予理会。而是仔细感受了石链的坚固程度和体内变化。
这绝对不是单纯的石质,那诡异的细刺扎进肉里,体内的灵气居然无法调动,而石链上隐约还有与修罗骨类似的气息波动。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陷阱,巧妙的把山妖、易魂兽和修罗骨三者的力量都运用上了。
那易魂兽身上一直有自己留下的标记,山妖也不例外。
在自己的感动中,先是山妖脱困而出后,直奔某一个地方,随后一直未动,之后又感受到那易魂兽东躲西藏了一番后小心翼翼去到了同一个地方。
自己当然尾随而至。
两只畜生看似窝里斗。
实际不知何时就已悄然联手了,且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请君入瓮”。
自己想过种种变局,只是所有的推算中,对方的实力都远远不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诡计确实都起风浪。
唯独遗漏了一点,修罗骨是可以被利用的。
跟头栽大了,大到......可能真的会死。
常思术心中明白了大概,淡然道:
“你和这山妖狼狈为奸我大概能料到,刚才一锤砸在你那幻化而出的假身时,心中虽然惊讶你的狡兔三窟,可也能接受......”
说到这,老人顿了一下,扭头看了看修罗骨。
本该凝聚在头颅顶上的一抹紫色,此时竟然如同血液一般流向捧着它的两只石臂,在石臂上如同一条血脉,蜿蜒向下,没入泥沼。
而捆绑住老人的数根石链,便是从石臂之下的泥沼中激射而出,仔细看去,也有淡淡的紫色。
目光环视了这一圈,常思术又接着说道:
“令我绝不敢相信的是你居然舍得牺牲修罗骨,以它为核心构造了一个阵法,怕不下数百年的守候等待吧?就为围杀我?老头子我值得吗?”
这回轮到山妖哈哈大笑起来,它也学着刚才常思术的语气瓮声瓮气地笑问一句:
“果然是石头脑袋?”
“这是舍得不舍得的问题吗?是想活还是想死的问题!”
山妖的后半句发泄似的吼出来,刚才确实被吓得不行,生死只在一瞬。
常思术也被它这憨样逗笑了,“你这两头畜生还挺有趣的,可惜没能亲手杀了”。
老人笑容之中有些难掩落寞。
他抬起头,目光怔怔的朝着远方看去,月明星稀,几朵乌云飘忽,并不是一个好天气。
自己临时起意离开渡船,那群孩子现在只怕是正睡得香甜。
好在脱离了易魂兽的幻境之后,飞云幕好像能够重新使用了,小青观那个温稚川机灵得很,若是发觉得早,肯定能联系仙司,派来救兵。
自己一把年纪了,虽然不是寿终正寝,但是也无太大遗憾,且这种事情,又找谁说理去?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在渡船上和那群孩子说过一句话。
宝剑锋从磨砺出,会更锋利,自然也会碎掉。
剑碎,人亡。
尽力而为,只要无愧便好。
但又怎能无愧呢?
毕竟,是她的剑碎了啊。
在这必死的境地中,常思术没有再去想渡船上那帮孩子。
而是想到了那年灿烂的桃花。
犹记得那年桃花正浓,伊人依偎在怀,淘气似的把一银白铁块塞在自己怀中。
“爹爹不同意我嫁你,我就悄悄偷出来给你,种出长剑来,便是有一日我死了,我不在这世上了,长剑陪着你,也当是我陪着你呢。长剑不是与你俱为一体嘛,可这长剑的核心主材呢,是本姑娘我给你的,那不就是我和你俱为一体了?嘻嘻,我便是要这般让你亏欠我,让你寝食难安,让你消不了这美人恩。”
骄傲如一国公主般的女子,笑得比那桃花还要美,一边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一边自豪的说:“这也亏欠,那也亏欠,一直亏欠我,便也一直记得我......”
话到最后,女子俏脸之上满是红霞,紧紧把头埋在他怀里。
一直亏欠,便一直记得。
可是哪怕没有亏欠,又如何不是一直记得?
年过半百仍有大风流的剑仙,剑碎之时,满发皆白。
众人只当是身伤,殊不知原是情伤。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老人满眼柔情,口中喃喃自语:
“我来见你了”
一块石头犹如飞剑一般,洞穿了常思术的胸膛。
那瞬间,老人没来由的一阵愤怒,死的一点面子都没有,等下见到她,肯定又像以前自己打架输了一样,心疼得哭哭啼啼,不好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