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枕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寝殿,不顾黑蛇的别扭把它捋直查看了一番它的伤势。
骨头完好,鳞片也未受损,只是气息微弱,估摸着是被那些集市里的商贩囚禁太久,没给进食。
她拿了点灵水喂它。
黑蛇嗅了嗅味道,明白这是好东西,一双竖瞳盯着司枕,没有动。
司枕以为它是气力衰弱到连喝水都费劲,主动用手指沾了灵水凑到它嘴边。
结果黑蛇还是不张嘴。
司枕皱眉:“怎么回事?”
难道还有什么内伤她没看出来?
喂水内服不成,那就只能外敷了。
司枕捧着黑蛇径直走到后院水池边,她坐在汉白玉砌成的池墙上,将手浸了进去,让黑蛇的身子整个泡进池子里,只露个蛇头出来。
黑蛇不可置信地左右看了看,外面千金一瓶的灵水,这里竟然有整整一池。
灵水之所以昂贵是因为灵水里收集了天地精华,不仅有利于人修行,也有利于培养自己精怪。
水池里的灵气朝黑蛇身躯里涌动,不断修复着他的身躯和气息。
黑蛇身上的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蓬***来。
司枕将它捧出来,“怎么样,跟了我不吃亏吧?”
黑蛇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没遇见过像她这样的人类,他把头塞进自己盘起来的身躯里,一双竖瞳看着司枕。
他闷闷地道谢,“谢谢你。”
这下该司枕震惊了,“你会说话?”
黑蛇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司枕:“你修行多少年了?”
“一千两百年……”
“百年有识,千年化形……”司枕自觉捡到宝了,“那你岂不是还会化形?”
黑蛇将自己盘得更紧了些,蛇尾不自觉地摆动起来。
良久,他踌躇着“嗯”了一声。
司枕激动地搓了搓手,千年蛇妖欸,这要是好好养着,以后用来当坐骑,那不得威风极了。
“你化形我看看?”
等了一会儿,黑蛇没动静。
“怎么了?”司枕伸手感应了一下他身体里流动的灵气,黑蛇身体一僵,但没有反抗,“是灵气不够吗?”
司枕捧起它又要放进灵池里。
黑影一晃,灵池中水花溅了起来,一个黑发黑瞳的人类少年站在了司枕面前。
灵池里溅起的水打湿了少年幻化出来的衣裤,顺带着他那柔软耷拉下来的柔顺黑发也被挂上了水珠。
少年五官格外精致,皮肤虽白却暗暗透着一股不健康的淡青色。
他那具有侵略性的竖瞳被他隐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瞳,眼睫毛纤长漆黑,如同黑鸦羽一般,眼尾弧度略长,让这双眼睛多了些媚气,毕竟是精怪。
司枕眨了眨眼睛,“这是你的人形?”
少年眼睫颤了颤,“嗯……”
作为幼年精怪,没有成熟体的能力他们一般不会在人类居住的地方露出人形,因为这样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他为了躲避天敌鹰鸟的追击不幸落入凡世,被那些精怪商贩趁着他灵气枯竭喂了药。
他一直死死守护着自己有意识、能化形的秘密,因为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稍有些修为的精怪就是这样被那些人带走的。
精怪化形往往相貌精致美丽,所以极易引来人类的觊觎,所以他宁愿装作一条普通的蛇,被克扣吃食,也不愿意被卖去那种地方。
少年紧张地留意着司枕的反应。
不料司枕的注意力压根儿没放在少年的相貌上。
她伸手碰了碰少年光洁额头两边微微隆起的角包。
“你是蛟龙?”
司枕的手光滑,透着温暖的温度。
他还是蛇身的时候,盘踞在她手心时就感觉到了。
他点头,“嗯。”
司枕有些疑惑,“蛟龙属于大江大河之中,且家族观念严重,怎么会放任幼崽跑出来?”
少年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我没有家族……”
司枕:“?”
少年垂眸,神情落寞,“我是黑蛟,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黑蛟,在众多的传说中是被诅咒选中的蛟龙,承受了蛟龙一族的厄运,是最没有希望化蛟为龙的蛟龙。
还以为只是人界有这样迷信的传说,没想到妖界也是这样。
以蛟龙的家族观念,要是少年对自己的父母毫无记忆的话,说明他要么是自出生起就被抛弃了,要么就是他出生时恰好发生了意外从而走失。
后者的概率显然比前者要低得多。
见司枕沉默下来,少年原本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瞳渐渐黯淡下来。
蛟龙意味着洪水,黑蛟更是灾祸的代表。
他还以为她将他带走,不会在意这些……
司枕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粗心大意的她压根儿没发现少年眼中的难过。
“正好我这儿一直没有个合适的灵宠,既然没有家族问题,你愿意留我这儿吗?”
少年愣了愣,原本认定自己又会被扫地出门的他,没想到司枕会出口留下他。
他怔然地说道:“我是黑蛟……”
司枕不明所以,“我知道啊。”
少年怕她不清楚黑蛟的含义,强忍着心中的委屈感,对她说:“黑蛟是灾祸的象征……我……”
司枕轻笑出声,“灾祸啊……”
少年抬眼看她,已经做好了只要她一开口丢弃他,他就立刻走人的准备。
“那又怎样呢?”
眼前白裙裹身,黑发披散的人类女子,笑得肆意张扬,潋滟的眼睛里一点儿对于黑蛟灾祸传闻的忌讳都没有。
时值春季,杏花微雨,暗夜笼罩上整个大地,她的寝殿里烛火燃起,灵池里的灵气浓郁得形成了雾气盘旋上升。
少年在浅海中艰难生存的那些年,他那为了逃命和饱餐一顿过活的日子,一帧一帧闪过。
年少的他不知道如何描述当时的心境。
但他从那个笑得张扬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一种类似于无畏无惧的东西,他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杏花飘落,司枕朝黑蛟伸出手,要带他回寝殿。
少年呆滞地仰头看着她,半晌,伸出手握住了她。
多年之后,他才明白今日从司枕身上强烈感受到的冲击到底叫什么。
那是一种不愿被束缚的反抗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