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枕初有意识时,只是西天佛境里金莲池里万万千千的金莲中的一个,她隐藏在金莲群中,周围全是未开化的同族,她找不到人和她说话,每日只能偶尔听见从远方传过来的诵经声。
西天佛境清净而仙气充足,她日日修炼,早就已经放弃了哪天有人能听见她的叫声过来看看她。
结果在某天她混混沌沌随着空中清风随性飘摇时,有个青衫男子猛地拍醒了她。
“干什么?”
青衫男子见她出声,笑道:“你果然成精了。”
“你怎么知道?”
青衫男子指了指旁边一大片随风摇曳的金莲,说道:“这一大片金莲摇摆的方向都一样,就你一个乱摆,跟不上大部队。”
她瞧了瞧四周,再看看自己,好像还真是。
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好奇怎么会有人进入这金莲池的深处,西天佛境的金莲池向来只有些许佛修出入,这个男子既没有穿袈裟,看着也不像佛修。
她问:“你是哪里的神仙?”
“九重天的。”
“九重天?”
本来是躲到这金莲群里图清净的沈风清和这个还没能化形的金莲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这里位处金莲池的深处,这金莲俨然对外界一无所知,不过随着她修为的增长,她倒是能够借着外围同族金莲的身躯去打量一番外界。
沈风清倒是不介意和这个小金莲废话,告诉她这整个西天佛境究竟是什么样,除开她所在的西天佛境,这整个世界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分为人界、妖界、魔界和上界。
其中西天佛境就位于上界,当然他所在的九重天也是上界。
叽叽喳喳的金莲,在他说起外界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很安静。
她对外界一无所知,她还没能化形,连金莲池都出不去,每当沈风清过来金莲池与她闲聊时,她都插不上话。
很多沈风清描述的场景,她都格外向往。
像黑黢黢又岩浆四溢的魔界,魔族人生***,魔界的生存法则更像是物竞天择,而妖界与其他几界的关联更加紧密,不少上古妖族有着强大的血脉,比如耳熟能详的凰族和龙族,现在已经在九重天占领了领导地位。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强大的妖族已经脱离妖的范畴,混入了仙族之中。
还有最热闹最复杂的人界,虽然有着最多的凡人,但同时也有着最多的人口,只可惜上界的人不能私自下凡,沈风清自飞升以后再没有去过下界,只是偶尔能从司命的簿子上看看凡人的情况。
她虽被沈风清三言两语勾起了好奇心,想像他一样众界都游历一番,可她勤勤恳恳修行到化形的那天却没有等到沈风清,反倒是等到了浑身冒着金光的佛祖。
她这才得知她天生强大的修行天赋是因为她是天生天养之物,她靠着整个西天佛境金莲池庞大数量的金莲,这才修行得如此顺畅,而西天佛境的金莲也是依存着她生存,她要是离开了西天佛境,这里的金莲也会在一息之间尽数枯萎。
就这样一直被困在这里,她自然不甘心,她当着佛祖的面试着离开了西天佛境一些距离,再迅速返回时,果然看见了许多金莲已经奄奄一息。
好歹也是她的同族,她自然舍不得让这些金莲全部死掉,她只能先待在西天佛境之内,再慢慢想办法。
佛祖给她赐了一个名字,名为司枕,听上去倒也端正,像个女子用名,她欣然接受。
她被困在金莲池深处,一个人独处了太久,好不容易化了形,自然要到处逛逛,抢了不少佛修的法器还学了很多功法,不过都是学到半途就觉得没意思放弃掉,再去抢新的更厉害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她跑掉,这满佛境的金莲会枯萎,不管她怎么闹,佛祖都没有出手制止,只是偶尔把她禁锢住,语重心长地口头教育,直听得她打瞌睡。
不过她最开心的还是沈风清从九重天来西天佛境看她的时候,他总会带来西天佛境之内没有的新奇玩意儿,而且不仅仅是九重天的东西,他还可以搞来人间和妖界的东西。
至于魔界,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多年前突然封闭了起来,任何人都进不去,也没瞧见有魔族人从里面出来。
不过最近沈风清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司枕好不容易等到他来了,把人抓住不让跑,问道:“你最近找到什么好玩的了?”
沈风清一脸疲容:“你可饶了我吧,我被差遣去带小孩儿了。”
“你不是上仙吗?”司枕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你有仙侣了?还生了小孩儿?!你怎么瞒了我这么久!”
沈风清挥袖把上下直跳的司枕一巴掌打远一点,“我哪来的仙侣,是玉帝硬是给我塞了一颗凤凰蛋。”
司枕来了兴致:“凤凰蛋?”
她睁大眼睛,沈风清一看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你想干什么?”
司枕讨好地笑了笑,说道:“那可是凤凰蛋,你带过来我看看。”
沈风清气笑了,“你当是平常的小玩意儿吗?那可是凤凰蛋,越是血脉强大的种族繁衍子嗣就越不容易,凤凰族的蛋都是放在梧桐树上好好看管的。”
司枕:“那就是带不出来了?”
沈风清只想挥袖走人。
他一直是整个九重天上仙里的闲散人,自由自在惯了,这玉帝默不作声地丢一个照看凤凰蛋的任务过来,是真让人措手不及。
他跑到凤凰族的领地一看,居然还把凤凰族新一代的头一蛋扔给了他。
这凤凰族的人也真敢答应下来让他这种游手好闲的人来做这胎教。
凤凰族内尽是参天的远古梧桐,虬结扎实的树干和茂盛的枝叶遮天蔽日。
而凤凰蛋就那样放在高高的树丫上,隐匿于树叶造就的阴影中,只有偶尔蛋身上闪过的亮光能让人察觉到那里还放着一个活物。
凤栖梧桐,凤凰一族认定了只有梧桐树能够让她们屈尊降落,所以全族上下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只会落脚于梧桐树,若是没有,他们宁可一直盘旋在高空之中永不降落。
玉帝他得罪不起,这最近权势滔天的凤族他也得罪不起,只能日日来这凤族的领地,和一个还未开化的凤凰蛋自言自语。
这也未尝不是凤凰一族彰显地位的手段,只要他们想,他们就可以通过玉帝让这九重天上任意一个神仙听从他们的吩咐,哪怕是做胎教这种无厘头的事情。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沈风清日日准时的态度,似乎让凤族的人十分满意,除了让他做胎教之外,倒也没有再安排别的奇葩任务给他。
沈风清原本自在懒散的神仙生活,硬是被凤族和玉帝这一手逼成了日日打卡的规律劳作生活。
他不得不压缩了去西天佛境和司枕胡闹的时间,比起在这梧桐树上自言自语,他更喜欢到西天佛境去和司枕下一盘臭棋。
怎么能有人脾性长得正对他胃口,他当初见司枕有天运能修得意识,却只能孤身一人待在金莲花丛的深处,多少起了点怜悯照顾之心,结果不曾想这金莲越长大越有意思。
干了俩月,沈风清受不了这日子想跟玉帝装病不干了的时候,他坐在参天的梧桐树上,清晰地听见了蛋壳碎裂的声音。
一个秃毛的小凤凰歪歪扭扭、踉踉跄跄地从凤凰蛋里走了出来,浑身还挂着些碎蛋壳。
小凤凰一抬头,就看见了一身青衣,懒懒散散靠在树干上的沈风清,她听见面前这清风盈袖的神仙嘟囔了“怎么这就出生了”。
听出这是她还在凤凰蛋里天天跟她说话的声音,她东摇西晃地朝对方跑过去,张嘴想叫,却发出一声乌鸦般惨绝人寰的叫声,她立刻闭上了嘴。
沈风清见她朝自己跑过来,想起从前听说的,鸟禽类破壳的时候,会把第一眼看见的人当作自己的母亲。
这小凤凰站都站不稳就朝他这边跑过来,吓得沈风清赶紧起身,他可万万不想再摊上一个凤凰老妈子的名头,一个飞身朝梧桐树下飞走,边飞边喊:“破壳了!快来人啊!”
他的任务就是给这凤凰蛋做胎教,今日这一破壳虽出乎意料,不过他总算可以解脱了,都不用想法子跟玉帝装病。
他欢天喜地地从自个儿府里掏了两瓶珍藏的酒,驾着祥云一路从九重天狂奔去了西天佛境找司枕庆祝。
结果司枕因为擅自离开西天佛境被佛祖罚了紧闭,被一道佛家禁制关在了金莲池里,他只能隔着禁制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司枕虽然情绪不高,但听见他说不必再当保姆时,还是抢了他的酒替他高兴庆祝。
他那酒是从千年前杏花盛放之季自己亲手酿好埋入地底发酵的好酒,一共就两瓶,司枕喝了一瓶半,他自己个儿只喝了半瓶。
不过他正逢喜事,而司枕悲惨地被罚了紧闭,他就大度地没有和她计较。
神仙酿的酒自然不是普通的酒,用的杏花是九重天上用仙气培育的灵花,土壤里也满是仙气,再加上他酿造的手法,司枕没有驱除体内的酒气,任由自己醉倒。
“我今日出了西天佛境不过千里,就被佛祖抓了回来,”司枕拍了拍身下的金莲,让它在变大些许,自己翻了个身,仰向上看着高中流动的云丝,“我走之前留够了金莲所需的仙气,但是我还是被抓了回来。”
沈风清从前听她说过,她要是离开西天佛境的话,佛境内的金莲会因为缺乏仙气而枯萎。
“既然留了仙气,佛祖又怎会不让你走。”
“你问我做什么?”酒让脑袋昏昏沉沉的,司枕闭上眼,“你去问那佛祖老儿啊。”
沈风清默默道:“不熟。”
他在心里补充道:“也打不过。”
司枕在脑子里回放当初佛祖对她说的那些话,渐渐察觉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佛祖老儿不会是想把她锁在西天佛境一辈子吧。
要是真不想让佛境的金莲凋谢,她分明已经留够了仙气润养金莲,且她会定期赶回来补充仙气,这佛祖却依旧不放她走。
西天这地方再宽敞,她也已经看遍了,一想到自己一直不能踏出这里,搁谁心里不膈应。
那佛祖谁的自由都不限制,就不放过她,究竟是为什么?
沈风清也无从宽慰她,他早便觉得这佛祖虽平日对司枕尚算纵容,可一直囚着她不让她出西天,确是严苛。
当他守着司枕在金莲之中,满身酒气地睡去后,他悄然去面见了佛祖,想问个究竟,不料对方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闭门谢客。
沈风清无奈,他毕竟不是九重天的重要人物,多年来一直游离在权势边缘之外,位高如佛祖不见他再正常不过。
不过伤感仅一夜,司枕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仿佛那个喝醉酒难受的司枕压根儿不是她一样。
她还能眼睁睁地看他被凤凰一族大小姐缠着不放的笑话。
沈风清飞升极早,在整个九重天里与他比岁数,比他大的人没多少。
他可是亲眼看见那个小凤凰从蛋壳里湿漉漉光秃秃跑出来的,他怎么可能对稚气未脱的那个小凤凰有兴趣。
原本他还打算找几个漂亮女仙帮他挡挡,伙同他演演戏,哪知女仙们都不乐意,要么是不敢得罪凤族的大小姐,要么是瞧不上他。
……
好吧,他的样貌在一群神仙里确实不太行,这些女仙看不上他也属实正常,真希望那凤族大小姐快些像这些女仙一样正常起来。
不过他终究是小瞧了那样只手遮天的家族培养的跋扈大小姐,也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找去了西天佛境,把司枕卷进来。
纵使整个九重天的人以凤颖为首齐齐讨伐司枕,但他心知肚明,以司枕那点心性必然是被凤颖栽赃算计了。
他活了那么多年,生存经验和一些道理他早就烂熟于心,不过他不乐意用。
即便知道当时最好的护住司枕的方法是屈服于凤颖,用点手段哄一哄这跋扈的大小姐,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但面对众多人指责司枕时,他仍然选择了两败俱伤的办法。
他公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站在司枕身前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并且自愿放弃九重天上仙的身份。
后来的事,自然在凤颖的手段下越演越烈,直到他与司枕均被分魂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