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云层被破开的巨大的空洞渐渐收拢,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九重天盛景被云幕遮住,陆地上的凡人再难看见其中景色。
“天梯……”
贺玄脑海里还留着刚才天梯的模样,他毕生所求而不得的,被旁人一击即碎。
有的时候不得不认输啊,不论他怎么研读先辈们留下来的古籍和传承,他始终没有那个登仙的命。
混浊的双眼看着北方的天幕,贺玄心中一直提着的一口气骤然松懈下来。
他大笑一声:“死而无憾了。”
贺期訾被吓了一大跳,从来没见过自己爷爷这般癫狂大笑的模样。
“爷爷?”
贺玄甩开贺期訾的手,挺直了肩膀大步往北方走。
贺家的子弟纷纷为他让开道路。
贺期訾不明白到底怎么了,挠了挠头,跟在爷爷身后。
白色的棉袍一尘不染,鹤发老人在迈过北方那道门槛后不过两步,眼中的光芒慢慢消散,整个人朝地面上摔去。
“玄爷爷!”
贺期訾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把将贺玄拉住。
方才还爽朗癫狂大笑的老人,豪气冲冲地往外走,这会儿就已经昏了过去。
贺家的子弟听见贺期訾大喊的时候还在发懵,直到贺期訾将贺玄拉住的时候才纷纷回神,赶紧跑过去帮忙。
这位整个陆地都负有盛名的中州老人,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冲关失败后,在亲眼见证天梯的降下后,面带微笑地逝去。
贺期訾万万不敢相信,每天气势汹汹地出来训练他的爷爷就这样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刻离他而去。
享誉一方的青年剑仙,在面对自己至亲的死亡时,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贺期訾根本没有那个余力去在意旁人异样的打量,他们都不会懂他对玄爷爷的感情。
整个贺家,只有贺玄愿意日日陪着他练剑,愿意给他讲各种为人处事的道理,不似父母胜于父母。
“医修、医修医修医修……”贺期訾嘴里不断重复这两字,双目赤红,面容狰狞,“还不快来!”
“师兄,已经唤了府中医修了,马上就到!”
一贺家子弟御剑飞来,“今日清晨外出历练的弟子们被困,半数受伤,府中医修们都赶过去诊治了,府里现在没有医修了。”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自家师兄充血的双眼,被吓了一跳。
贺期訾背起贺玄御剑向南家飞去,速度拉到了极致,红雪在空中留下一道瑰丽的红色亮线。
南家有位医仙,就是从前那位被称作小医仙的南隐,贺期訾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医修就是她。
世人崇尚力量,大多修行者都是剑修,除开方才那个引来天梯的登仙者,这一次的羽化登仙之人还不明身份,可上一位是举世皆知的北崇州女剑仙。
崇拜效应让十四州内的剑修越来越多,医修更加少了起来,像南隐这样苦心钻研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什么人!”
南家巡逻的剑修察觉到了飞速逼近的人,御剑飞往上空,截停那个御剑青年。
“贺家贺期訾求见南隐小姐。”
原本为了杀上九重天司枕而紧急唤来的各大天兵和上仙,此时正将凤颖凤族的领地团团围住。
察觉到了那一股熟悉气息的凤颖,立刻结束再次下凡的进程,不可置信地感受着那一股气息直直地从第一重天攀升至第九重天。
哪怕她没有亲眼看见,她脑海中也能轻易地构建出那人持剑杀上来的模样。
她疯了吗,分魂轮回的惩罚才刚刚结束她的实力必定没有完全恢复,现在就闯进来,纵使能够大伤九重天,西天佛也不会放过她的。
凤颖在寝殿中思绪极快,脑子里一瞬间想了许多。
她正打算起身去九重天看看的时候,一低头看见了自己颤抖的双臂。
她怔愣片刻,她刚才想了那么多,整个人却停在原地,完全没有了去凡间找司枕复仇的行动力。
她在怕司枕……
凤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她狠狠一咬牙,口腔里蔓延出血腥味。
她杀了焱爷爷,害死了自己那么多的族人,自己怎么可能会怕她。
凤颖冷眼看向九重天司枕气息停住的方向,她这是仇人再次站在她面前,她激动不已这才颤抖不止。
就算她杀了下界的司枕千遍万遍,那也都是些挂着司枕名头的废物,不是真正的司枕。
要报整个凤族的仇恨,她凤颖必须向这个拥有着前世所有记忆和力量的司枕出手。
凤颖向九重天赶去,发现司枕前去的地方居然是王母殿下的所在的宫殿,那儿出现了玉帝陛下和虚空的气息。
司枕先去找了玉帝寻仇。
这一点认知让凤颖赶过去的速度缓慢了下来,凤族已经在她的指挥下集结起来。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上一次战争的创伤给凤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改变,凤凰蛋越来越少,经常多年没有新的族人出生,再加上玉帝有意无意的压制,凤族不再是从前的地位和实力。
若是司枕先对玉帝出了手,她也可以正好借着玉帝的力量削弱司枕,她已经派人前去了西天佛境。
她只需要等司枕和玉帝和虚空对上,待他们互相残杀后,凭借着凤族的护族结界保住族人,等到西天佛出手即可。
凤颖满心满眼里还在算计着怎么在司枕的复仇之下全力保住自己的族人,让玉帝与司枕河蚌相争,她渔翁得利。
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满心算计,减慢速度缓缓赶过去的时候,司枕反而利用了她这一点和玉帝达成了交易。
而留在凤族领地内,静静待在结界里的凤凰一族等到的不是提剑杀来的司枕,而是虚空特意拨过去“守护”他们的天兵天将。
“那是……天兵?”有些忐忑的凤族人看见远处驾着腾云赶来的一片银光。
“对!”沉重的气氛缓和了几分,“想必是陛下派来的。”
“怎么瞧着……”
有人留意着那片闪动的银光,“怎么只有两千天兵?”
“才两千天兵?”
“这还不如不派来,当初虚空带去魔界的三千天兵不就是当着虚空的眼皮子地下蒸发的吗?”
“小点声,近了。”
“有总比没有的好,待会儿将他们安排在前方,那金莲到底还是魂魄齐全回归了,虽然实力没有完全恢复,但不要掉以轻心。”
“不错,组长已经派人去西天佛境请了帮手,安静等待西天佛过来就好。”
即便数量不多,面对司枕的攻势可能并不能起多大作用,但凤族人想着有人愿意挡在自己前面自然是好事,将天兵天将们放进了结界内,让他们挡在了前方。
若结界被迫,也有他们抵挡。
虚空派去的天兵们一身银色盔甲,沉默地任由这些凤族人安排在前方。
包括凤颖在内的凤族万万不会想到司枕居然会有主动收手退让的一天,进而利用玉帝来铲除他们。
凤颖当然不会完全信任玉帝,但司枕的归来让许多人都乱了分寸,一时之间都将司枕当作了需要一致对外的敌人,从而忽略了自己身边的数万年前一起战斗过的战友,是否还如万年前那般可靠。
顺利进入凤族内的天兵们望着头顶上方的结界,神色晦暗不明。
数百年的时间,既那位北崇州女剑仙之后,再一次北方有人羽化登仙,甚至猖狂地击碎了天梯,直升九重天。
沈风清在狸德州察觉到气息时还有些犹疑,待他出去瞧见那一抹身形的时候,便能断定那就是司枕了。
不过不是这一世的司枕,这破开天幕的行为更像是他梦境中那个司枕。
到底还是她的修行天赋高啊。
待那位碎天梯而登仙的修行者破开天幕飞上九重天后不过数日,凡间十四州各大世家接收到了关于北崇州被毁、司旻身亡的消息,与此同时还有中州贺家那位德高望重的贺玄老人与世长辞。
不少人了解到了北崇州王城被一场离奇的大火毁了七八分,实力大损,最近的一个州按捺不住,抢先动了手。
其余几州漠然观望,就算北崇州尽数被毁,司旻也身亡,但他们可没有忘记那位女剑仙留在凡间的那头黑蛟还镇守在那里。
一日没有收到那黑蛟也身亡的消息,他们一日不会轻举妄动。
果不其然,那冲动上头的出手惹怒了闭关的黑蛟,巨大的蛟身出现在北崇州上方,乌云密布,滂沱大雨,被攻击的北崇州在黑蛟出手后反败为胜。
“果然,那黑蛟还在。”管家将最新的线报呈给蒋季。
线报上寥寥数行字,倒是让蒋季看得格外开心。
他合上线报,手掌覆上去慢慢摩挲,“那一袭白衣击碎天梯时招式之间满是黑气,她动作太快,我无法看清她的模样,不过那气息我倒是熟悉。”
蒋季笑了笑,不愧是上一世也羽化成功的司枕,跨过了那道门槛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北崇州被毁,司旻身死,司枕羽化登仙去了九重天。
一切就像是他曾经对墨陵游说过的那样,司枕对那黑蛟的在意,也就那少得可怜的一点了。
“蛟龙雷霆,大开杀戒……”
蒋季耸了耸肩,大约是因为他过早地失去了陪在司枕身边的资格,瞧见黑蛟和司枕之间并不顺畅,他内心还是畅快的。
他聊了些正经的,“那被新扶上位的北崇州帝王是谁,可有详查。”
管家点头,北崇州的消息他们一贯是最灵通的,“那新上位的北崇皇帝名唤纪秦,是从前司旻王朝时的王爷,一个分封的诸侯。”
管家有些不解,“这纪秦从前还与司枕有过嫌隙,不知道为什么这黑蛟最后会选择他来做这个皇帝。”
蒋季点了点头,“倒也不奇怪,司家皇室就只剩下司旻和司枕二人,司旻身亡司枕飞升,司家后继无人,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北崇州就这样被其他州瓜分,消失在版图上,随便拉一个王室子弟做一做傀儡皇帝也正常。”
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发出声响,蒋季道:“把和北崇州对接的人撤回一半吧,如今的北崇州虽还有黑蛟,但司枕飞升,以他的能耐必然不会再压制自己的修为,那头黑蛟飞升也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没了黑蛟的北崇州也就没了以前的价值。”
“让剩下的人尽快接触到北崇的新皇,那个纪秦,北崇州实力大损,但矿脉仍在,拿出我们的诚意来。”
管家也反应过来,立刻领命下去着手操办。
司枕一路目的地很明确,径直飞往南溟。
脚下的海水望不见底,海面格外平静,但谁都知道这下方是蛟龙的栖息地,无人敢轻易踏足。
司枕从高空中垂直下落,魔气包裹住全身往海中最深处沉去。
光线在被身边的深海吞噬,司枕下沉的速度太快,不过一息之间她就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道下沉了多久,司枕的眼前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
她顺着那儿游了过去,越靠近,那亮光越来越清晰。
一副巨大的蛟龙骸骨出现在她脚下。
司枕悬浮在深海之中,那副静静伏在海底的蛟龙骸骨被好好地封存在一个结界里,骸骨上残留的皮肉早已被海水冲刷干净,只留下了晶莹的骸骨。
那发出亮光的也正是这蛟龙的骨头。
不少泛着幽蓝光芒的光点围绕着蛟龙的骸骨缓缓游动,和骸骨上一半透着金光的骨头交相辉映,蓝金双色在这南溟的深海底忽闪忽闪,看上去神秘又诡异。
司枕伸手触碰上结界,多年来被这深海里众多蛟龙觊觎着的龙骨在司枕触碰上结界的一瞬间大放金光。
那隐隐透着金光的骸骨仿佛不再隐藏,骨头里的金色渗透到了骨外,半个骸骨都呈现出金灿灿的状态。
司枕手指碰上结界的瞬间就顺利穿透了过去,里面甚至隐隐有着一股吸引力在催促着司枕快些进去。
司枕踩着深海海底的白沙缓步走过去,抬手覆上了那金灿灿的龙骨。
在她手搭上去的霎那,一声低沉的龙吟在海底响起,激起一层一层涟漪向四周荡去。
幽蓝荧光的蜉蝣们被惊得四散开来,化作一点一点散乱的星光。
听见这声久违的龙吟,司枕抿了抿唇,额头贴上龙骨,低声道:“抱歉,我回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