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的队伍一下子壮大了起来,几人一路上没有说话,却在老婆子的指引下改道路过了一处破庙,因天色已晚,众人也在此处歇息了。
之后一行几人跟着老婆子到了益陵。
小婵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很熟悉,这个地方见证了若婵的沉睡和她的苏醒。那个顺家人,那个馥郁楼的老鸨,还有自己差点在那里挂牌的经历仍然历历在目。再次回到这里时,竟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他们路过了顺家人开的茶肆,还是在半山腰处,生意还算凑合,顺家夫妇正苦口婆心地劝着儿子什么,顺小成却是一脸不愿的样子。小婵不愿上前,众人打马而过,她目光只是游离过去,却正巧与顺小成相遇了。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基本可以放开了,只是看到那双鼠眼之间,那日馥郁楼房内的情景猝然再现,小婵只觉得周身如坠冰窟,她身形有些微颤抖,原本以为顺小成会上前叫住她,却不曾想那双鼠眼此刻就跟见了鬼似的迅速闪开。
她感到圈着自己的手收紧了一些,卫成炎粗粝的之间划过她的眼睛,说道:“已经过去了。”说罢神色沉了沉,那日的情景不仅是小婵的噩梦,更是他卫成炎的噩梦,他不能想象,如果那日他没有听到那声呼唤,是不是……是不是?
他不敢往下想,每深想一寸就觉得全身都在被针扎一般疼痛。
想想自己当日情急之下,竟然只是废了顺小成的一只手,实在是太便宜了。
小婵将头倚在他的胸前,双手捻起了他的几株银丝。
“你已挑断了他的手筋,算了吧。”
顺家人虽有些居心不正,却好歹将她从山上接来,若非如此,她定然还游离在益陵凶险的山中不知死活。
卫成炎沉默地把手放下,她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肌肉绷紧。她抚上了他的手,只感觉他打马的速度骤然加快了许多。
众人寻了镇中唯一的客栈入住了,经历了几日餐风露宿,大家皆是疲惫不堪,都进了房门不再出去,沉沉于久违的帐帏中睡去。
次日小婵醒的时候很早,天色并未大亮,只是隔壁的屋中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很轻,但是却被她足足听了去。她好奇之下起身,也没有去惊醒睡梦中眉间微皱的卫成炎,透过门缝望出去,一身黄色衣裙的女子缓缓从客栈中走出。
是那洛一仙。原本小婵不想多事的,只是紧随洛一仙其后偷偷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老妪,事情就开始变得十分有意思。都这种时候了还不跟上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说是清晨,却也不算很早了,约莫是寅时的样子,有好些个包子铺都开张了,洛一仙不知要去何处,左拐右拐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老妪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最后停在了一处转角。小婵站的位置颇为尴尬,那拐角死的很,老妪将将能够看到里面的情景,小婵隔得远了一些,将将也就能够看到宅院的门一开一关,这就没了声息。
卯时的样子,洛一仙终于出来了。踩着露水换了一条路,那方向分明是朝着镇中的客店去了。于是这条神奇的队伍终于挪动了,小婵重新站在了老妪方才立的地方,看着她敲了敲房门,过了许久才有人应声,出来开门的一瞬间,她只觉得这个人的面容似曾相识。只见得那人见到老妪的刹那愣了一下,仔仔细细打量之间神情再不复之前的淡定,他“咿呀”了两声,像是话都说不明白了,他双手按着老妪的肩头,因为背对着她,小婵看不清老妪的表情,但是微微显出的侧脸仍然能够看出她颇有些泪眼纵横,她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这就被请进了屋。
小婵沉吟了一下,并未耽搁太久,顺着原路回了去,路上还不忘买了两个包子。
果不其然,在客店的大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旁边的洛一仙,任天涯已经醒了,两人一桌正就着一壶茶品着,见小婵回来,洛一仙眼中神色一动,问道:“苗坛主起得早。”
小婵一笑,回道:“不及得你早。”
这话一说,洛一仙眼神不善了,说道:“你跟踪我?”
小婵无辜地回道:“有证据?”说罢摇头摆尾地上了楼,剩下堂中的洛一仙站在原处未动,脚尖沾了今晨新鲜的春泥。
洛一仙回到位置上,心中烦闷,看了一眼任天涯,道:“我要的人,你若不愿给我,我也出不起价码,你还跟着我作甚?”
任天涯看她的眸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在透过这双瞳孔看向另外一个人,但是很快便回神了,他轻声道:“你万一改了主意……”
洛一仙手中的茶碗朝着地上一甩,低声怒道:“你做梦!吴先生虽于我有恩,却不至让我以身相救!若是峻栖坛主肯放人,算是你识相,交了中原洛府这个朋友,若是你不放,便是要与洛府为敌,峻栖神坛虽大,却想来也不必因此结一大仇,任坛主,你说呢?”
任天涯将黑色的大氅一掀,神色不定,显然在忍住自己的怒气!
“洛一仙!我给你面子,全是因为你像她!你莫不识抬举!这几日你中毒,若非我的照顾,你哪还有命?吴峥易有授业之恩,你也竟能弃之不顾,那苗若婵说你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我看说得岂止是对极了!”
洛一仙被气得不轻,一口气几乎没有缓过来,她指着任天涯的背影嘴唇乌青,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任天涯冷哼了一声,离开了大堂。卫成炎若有所思地看着堂中,直到任天涯走了,这才回到房中,砌了一壶茶,褐色的瞳仁看了一眼已经扑倒在床上了的小婵,忍俊不禁道:“今晨出去可有收获?”
小婵奇道:“你知道我出去过?”
卫成炎不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小婵立刻来了精神,眼神放光,几步跨到桌前坐下,问道:“那老妪来头实在不小,今晨似乎去了前益陵太守处。两人相见泪汪汪的,分明不是初见。”
卫成炎摩挲了一下扳指,说道:“却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们约莫在抵达盛都之前便能知道这老妪的来历。”
小婵嫉妒又艳羡地目光在卫成炎身上扫射着,中原神坛卫使果真不同,信息网遍布天下,她几乎都忘记了这一茬,一进入益陵,就回到了卫使势力蔓延之下,想知道什么人的信息简直易如反掌。
亏得她还神经兮兮地跟了人家一路,早知道就不做这无用事了。
既然人家卫使已经胜券在握了,小婵自然也就懒得再说。两人黏糊了一会,不久便听到了老妪开门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只听得楼下的洛一仙不知是因为晨间被任天涯气着了还是怎么了,拦住了那老妪回房的去路,说话倒还是彬彬有礼的:“老人家认识余叔叔?”
老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洛一仙拂了拂袖,道:“这次承蒙老人家相救,不料老人家还认识余叔叔,一仙想冒昧问问老人家的名讳,不知是否方便相告?”
这句话真是问出了旁边偷听者的心声,小婵满意地点点头,耳朵几乎要贴到了门上。
不料得那老妪沉默半晌,说道:“不方便。”
这下约莫是把洛一仙气住了,大概也没想到竟然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拒绝自己。旁边传来不留情的关门声,过了许久才响起洛一仙下楼的声音。
小婵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调侃道:“这老婆婆越来越有意思了!”
卫成炎似乎是没有听进去,望着自己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小婵上前握住他的手,仔细摸了摸这个戒指,一时无言,她感觉到卫成炎应该有话要说,等了许久却没有半声回响,小婵皱了皱眉。
这种不安的感觉在丑时被放到了最大。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使得它听起来平稳,让人觉得她睡得很深。
旁边的卧榻有被子被掀动的声音。她跟卫成炎虽然同居一室,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再捅破那层窗户纸,双方安分守己,虽然觉得缺了一些什么,但是小婵窃以为满足。被子被掀开的声音很轻微,若非小婵屏息凝神,绝不可能听到这个声响。
接着是一阵沉默,然后是窗户被轻轻掀开的声音,接着有一阵暗暗的破空声,屋顶似乎有砖瓦动了一下,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小婵睁开眼,看着卫成炎所在的床榻空无一人,杏眼划过一丝疑惑,她轻轻起身走到窗户旁边,窗户半掩着,她小心翼翼地推开,夜里万籁俱寂,但是知了的声音倒是此起彼伏,隐约中她听到屋顶传来谈话声,但是这声音太微弱了,偶尔能够听到有人情绪有些激动地说了几句什么,可是即便是这几句激动的话语都被知了声化得几不可闻。
她心中有些急,四处张望着,眼前唯一能够借力的就是庭院中的一棵大树,但是自己这么贸然越过去未免太过扎眼,正在犹豫间,她眼尖地见到庭院中眠着一只白猫,顿时心生一计。
她从房中借力,一个杨柳步冲出去,再用万仞身一闪,下一刻已经完美地隐藏在大树葱郁的树荫中,只是树叶摩擦的声音仍然惊动了屋顶的二人,小婵急中生智,一个石头偷偷打像庭院中那只睡得正酣的白猫,猫受惊一叫,倒是让那二人松了一口气。
现在没了房屋的阻挡,声音清晰了许多。
“你把毒借到自己身上,可想过有什么后果?”
“你把毒下到她身上,可想过什么后果?”
一来一回,那个月光下的银发男子分明是苗羽,此刻被噎了一句,面色越发不善。
他压抑着声音道:“徒阿因她而死,你即便将这个毒引了去,我还能够下另一种毒。”
卫成炎脸色苍白,同样的银发此刻在光线下闪闪发亮,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中却划过一丝信任:“你不会。”
苗神从来不屑说谎,他当日曾言此毒若解,不再为难,那就不会为难。
苗羽冷笑一声,道:“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卫成炎唇角勾了勾,瞳仁此刻竟然闪现出许多复杂的情绪:“这世间徒阿已去,便是我最了解你。”
这话一说出来,双方都沉默了,银色月光之下,两个几乎长得七分相似的人相对无言。他们曾是母亲胎中最亲密的人,原本之间的岁月差了数十年,却因为一个借命之术,让两人的生命此刻息息相关了起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苗羽此刻借用着卫成炎的生命力,若后者中了毒,前者必不会袖手旁观。
所谓的至毒无解都是笑话,天下任何毒都会有解法,只要愿意支付同等的代价。
生命是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这是卫成炎以苗成炎的身份,与苗羽做的赌局。
苗羽将手中的一个丸药抛了过去,冷言道:“这一局你赢了。那小妮子我不会再管。”
卫成炎稳稳接住,还对着他晃了晃,道:“谢了。”嘴角分明有若有若无的笑意。原本以为此毒之苦还得多受一阵子他才愿意现身,没想到时间比想象中短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