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冉冉看不见眼前的场景，她一低头，只能看见自己朱红的裙摆，和小小的绣鞋尖尖。手里的红花绸缎似有千斤，她牢牢地握着，心想自己的手汗都要把那绸缎打湿了。

顾明磊也紧张，他偷偷地用余光去瞟盖着红盖头的张冉冉，瞟一眼，又立马收回了目光，脸颊通红。

皇帝和皇后坐在前面，饶有趣味的看着两人。

这小夫妻害羞的很，不知道自己当年是不是也像这样，满心欢喜的期待这红盖头下的妻子。

唱祝词的礼部官员关止，他穿着官服，戴着乌纱帽站在皇帝手侧，见新人站定，气沉丹田，

“燃烛——”

小厮上前点燃了台上的喜烛。

“焚香——”

被点燃的长香被插进了香台。

“奏乐——！”

早就等候在一旁角落里宫中乐师奏响了喜乐。

张冉冉攥紧了手里的绸缎，耳尖发烫，她和顾明磊只有一拳之隔，他身上好闻的艾香就钻进鼻子里。顾明磊也同时握紧了绸缎，他吐出一口白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下面可就是拜堂了。

喜乐开始没一会儿，关止就再次气沉丹田，这回堂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拜天地——”

张冉冉和顾明磊转过身，冲着门外的皇天后土鞠躬。

“二拜高堂——”

他们又转回来，顾明磊看见皇帝欣慰的目光扫过自己。他带着张冉冉跪下，认认真真地伏地磕头。

“夫妻对拜——”

两人转向对方，张冉冉可以瞧见顾明磊修长的手指。顾明磊可以瞧见张冉冉喜服领口展翅的凤凰。他紧张的抿起薄唇，好近，不会撞到吧……

他们互相弯下腰，低下头，顾明磊的发丝和张冉冉的红盖头触到一起，他还听到了张冉冉盖头下凤冠碰撞的响声。

三拜成婚，往后他们是爱人，是家人，是无论去哪儿都无法割舍的半身。

“礼成———”

顾明磊顿时松了口气，终于……他终于把自己喜欢的人娶回来了。

他借着红绸缎，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的八王妃，临到面前，他突然又开始紧张，声音都有些发颤。

“冉冉……”

简单的两个字，张冉冉却突然有些安心——原来王爷也跟她一样紧张不安。她伸出微凉的手，覆在了顾明磊的手背上。

“嗯。”

顾明磊脑袋空白了半秒，随即扬起灿烂的笑来，他弯下腰，双手穿过张冉冉的后背和膝窝，一把把人抱了起来。

四周传来欢呼交好声。

他可得先把张冉冉送进两人的洞房里去。

被布置成洞房的碎玉轩离正堂并不算太远，不过还是要过后院池塘上的一座石桥。顾明磊抱着张冉冉走过石桥，底下的水面已然冰封，他只能听到怀里心上人的呼吸。

“冉冉。”

张冉冉闻声动了动，顾明磊脸又红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收紧抱着张冉冉的手。

“一，一会儿我让小云给你送些吃的，你先吃点，我还得晚一点才能来。”

外面的宾客都还等着灌醉他这个新郎官呢。

张冉冉轻笑：“好。”

“不过王爷你少喝点，喝多了我可不负责把你拖上床的。”

说起这个，顾明磊脸更红了，但不免又有些期待，他微微低头，压着声音回答道：“你，你放心，我不会喝多的。我一定早些回来，你在屋里等我。”

张冉冉说完才意识到今晚是洞房夜，不过好在红盖头盖着，才没让顾明磊看到她的窘态。

把张冉冉送进碎玉轩，还有一大群宾客要应付。

顾明磊特意拉上了顾平峰给自己挡酒，不过就算如此，一轮下来，喝的也是头昏脑涨。

百官还算收敛，倒是那些个宗族子弟，平日里被顾明磊欺负惯了，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能灌小祖宗酒的机会，一股脑的都涌了上来。

恨不得把他这个新郎官喝倒在这里。

最后还是顾深及时赶到，把自己的弟弟在一众围攻下解救了出来。

彼时已然天黑，府里亮起灯光，照亮了顾明磊回碎玉轩的路。太子扶着他，有些担心：“你还行吗？”

顾明磊摆摆手：“没事，我开始前问太医要醒酒的药丸了。”

出了酒宴，他确实看起来清醒多了。

太子失笑，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容易就被收拾了呢。

兄弟两走在石桥上，碎玉轩的灯光在不远处亮着，走到桥头，顾明磊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要去入洞房紧张了？”顾深打趣道。

顾明磊摇头，他借着清冷的月光去看自己哥哥的脸。

“大哥，我们会是永远的兄弟吧？”

顾深微楞：“你说什么呢……”

顾明磊理了理身上的喜服，他低着头：“大哥，等我弱冠之后，接受北域封地，除了过年，我不会再踏入京城半步。等我死后，我的孩子也不会继承北域封地，所以，你能不能就只把我当一个远在异乡的亲弟弟看？”

顾深抿起唇：“小八……”

“我不会造反。只要大哥你让我，让冉冉，让未来我们的孩子能够平淡的过完一生。”顾明磊揉了揉自己因为喝了酒发烫的耳朵，“以前皇爷爷说，一个人的一生总是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父母爱护，后一部分，妻儿相伴。可唯独，只有兄弟，能陪着人从生到死。”

“所以，我不想和大哥反目。我是个懒散的人，我想一辈子都有大哥你可以依靠。”

顾深看向顾明磊的眼睛。他无比了解自己的弟弟，也更知道今日这番话是顾明磊的真心。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明磊都要开始失望。

“好。”他如此答应到。

顾明磊顿了顿，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那我走了，大哥你也慢走！”说完，他就兴奋地奔向了碎玉轩。

顾深没急着走，他站在夜色里看着顾明磊的背影。

最后一声长叹飘散在了空气里。

世事无常，没有人能料准以后的事儿。但至少在现在，他也不希望失去自己的弟弟。

他们身上留着的，可是相同的血。

手足相残，无论何时，都是一场残酷的战争。

没有人愿意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