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
漆黑之中,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细细的声音从黑暗深处摇摇晃晃飘过来,标记着她的方向。
陆文濯屏息凝神,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什么也看不见,就在他要起身想要跳下去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飘了起来。
一颗,两颗,无数颗。
从她声音的方向亮起,深夜的天极黑,于是这光点极亮。荧光闪烁,一点一点亮起来。起初是一小块,紧接着,亮光越来越多,面积越来越大。
终于,那些萤火虫照亮了一个小小的微弱的影子,他看到她在奔跑,张开着双臂,像一只草丛里的小兽,飞快地跑着。
客栈的人说的不错,窗子后确实景色不错,那是一大片水塘和草地。水塘边的石菖蒲和芦苇很多,她甚至没有那些野草高,奔跑间,水塘边的萤火虫惊动起飞,在她身后形成一条闪动的光河。如同天的银河坠落凡间,无数夺目的星子在眼前跳动。
陆文濯怔愣在窗边,他瞧着那些光河,眸子定格在光河中的小兽身。他看着她在草丛里飞奔,奔向他。
满天的星子下,她仰头朝他招手,那些光照亮她的面庞,她被草结绊了一跤,在草丛里滚了两下,爬起来哈哈大笑。她笑的很畅快,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亮晶晶的荧光。
陆文濯从窗子里把手递给她,她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她攥住他的手,猛地一拉,陆文濯毫无防备,身子不稳,整个人被她拉了下去。
她接住他,却只接住了一瞬,两人跌进草丛。好在草很厚实,并没有摔出个好歹来。赵子砚闻到他身的香气,还有水塘边的清凉气,这些气味令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笑着看他,忽然看到他脸旁边的草叶,有一只萤火虫。
“快看!”她捉住他的大手,捏着他的指尖去触碰那点萤火。
“你的膝盖在流血。”陆文濯提醒她。
“没关系,只是破了点皮。”赵子砚抓起一把土,按在膝盖:“好了,这样就没事了。”
拍了拍手的土,她似乎想到什么,紧张地睁大眼睛看他:“你有摔到吗?”
“我没有。”
赵子砚重新笑开,她随手折下一只芦苇,往天一扬,高兴地问他:“陆文濯,这漫天的星光,像不像西北的夜空?”
陆文濯愣了一瞬,他注视着她,看了良久。
“我听府里的人说,你很喜欢西北的夜空,我也喜欢。我刚来大历的时候,每次想西北想的厉害,就来城郊嚯嚯这些星子。躺在这里往看,就好像回到了西北。陆文濯,看到这个,你有没有高兴一点?”赵子砚含笑看他。
陆文濯也在看她,他觉得胸口闷得厉害,还有点酸溜溜的。这令他喉头梗住,说不出话来。
她的脸,被草叶划出了几道红印子,长长细细的,和她眉心的朱砂印记颇为相似。
陆文濯抬手,拂开她额头的碎发,她的眉心今天也粉饰过了,看不到印记。他的指尖摩挲过她的眉骨,却在触及她眉心的时候,停顿下来。
一瞬的冲动,令他想要擦去她眉心印记的脂粉。但下意识的犹豫,还是叫他倏然停手。
“没有遮吗?”赵子砚见他盯着自己的眉心,以为是自己忘了擦粉,连忙抬手捂脸,却被陆文濯握住了掌心。
“你想回西北吗?”陆文濯望着漫天的星河,问她。
“想肯定是想。”赵子砚叹了口气:“自从来了大历,我便没有回去过。不过我也习惯这边了,起码这里还有你。我没有家人了,如果回去,我也不知道要回哪里去。”
“那你为什么要去烟雨楼买奴籍?”
“因为你不和我说话。”赵子砚从地坐起来,揪着手里的芦苇叶:“如果你能时不时和我说说话,我哪里也不去。”
“说话有这么重要?”陆文濯问。
“有啊。”赵子砚使劲点点头,又加一句:“很重要。”
“若是旁的男人和你说话,你就跟他走?”
赵子砚托着下巴想了想:“或许吧。我又没有家,谁给我家,我就跟谁。所以你要多和我说说话,不然没准哪天,我就跟人跑了。”
陆文濯没有说话,赵子砚又哈哈笑起来:“骗你的。妾身都嫁给你了,自然是除了夫君身侧,哪里也不会去的,谁叫妾身喜欢你!心都落你这了,你要是不还给我,我哪有第二颗心给别人!”
夜静悄悄的,笑声却是响亮亮的。
“陆文濯,你喜欢薛若兰吗?”困得意识朦胧,赵子砚嘀咕着问他。
陆文濯把她抱回床,拉过被子盖在她身:“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是喜欢。”赵子砚闭着眼睛,梦呓般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陆文濯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知道喜不喜欢你。”她哼哼唧唧。
陆文濯看了她一会,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
客栈的早饭并不算精细,味道却是不错。赵子砚连喝了大三碗鲈鱼羹,又吃了一枚土芋头。长吉一边收整东西,一边看自家主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家主子好像有什么变化,虽然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间,但就是让人觉得好像透着一星半点的愉快。
“这位夫人,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客栈掌柜的在一旁笑道:“用餐的时候,官爷的眼睛里,似乎只有夫人。”
赵子砚愣了愣,抬头看看陆文濯,陆文濯早已经把目光转向别处。赵子砚不禁笑开了花,手在袖子里悄悄捏了捏他的指头。本是想调戏调戏他,没想到却被反手捉住了掌心。他的力气很大,抓得她的手生疼,抽也抽不出来。
“会被看到的。”被他拉起来,赵子砚紧张地道。
陆文濯却像是不在意,握住她的手,就这么带着她走出客栈。
“下次还敢不敢?”坐马车,陆文濯横她一眼。
“有什么不敢?”赵子砚笑的花枝乱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只是担心夫君的面子挂不住。只要夫君不觉得放肆,我再放肆些也没什么。”
说着,赵子砚就往他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笑道:“还是说,夫君其实很期待放肆?”
一声呵斥,一声大笑。马车驶出去老远,路都还回荡着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