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也不等她说什么,转身拂袖而去。
赵子砚一时气得头昏脑涨,撑着池面就要回去。岂料一出来,竟觉得格外的冷,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她浑身都是冰冷的。过了一下热水,就更知道冷了。
混账东西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这么整她!
叹了口气,赵子砚抬步要走,然而身一凉,她回头看去,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两个小婢子,一左一右解着她的衣服。赵子砚愣了愣,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身湿漉漉的衣衫就不见了,整个人又被拉进了汤池里。
“水温可以吗?要不要再续些热水?”
“娘子用哪种花露呢?蔷薇,栀子还是丁香?”
“要不要试试这款新采的海棠,这是年前的清雪和刚刚采摘的海棠朝露制成的,娘子肯定喜欢。”
“要不婢子给你捏捏背吧?”
这……
该不会以为她是来沐浴的吧。
唔,云水居的婢子果然不一般,这一套流程麻利的,逮着个进来的就给整一套啊,这也太敬业了。
“其实我是……”赵子砚嘴角抽了抽,正准备解释,一个婢子已经用葫芦瓢舀了一勺热水浇在了她的后脖颈。
“嚯!”
这干净的水,这热乎劲儿,绝了!这也忒暖和了!嘤!
一身的寒气好像都被抽了出来,一腔怒火也被浇了个稀灭。
暖烘烘,嘤!
“娘子想说什么?”婢子麻利地撒了些花瓣在池水里,一边蓄热水,一边问。
“没,没什么。”赵子砚咕咚往水里一顿,把下巴也沉进水里:“我说这花露啊真不错,喷喷香!”
算了,反正是陆文濯把她扔进来的,她沐个浴怎么了。
要是问起来,她就说是他的婢子先动的手。
这么想着,她松了一口气。一天的疲惫茫然纠缠着她,此刻忽然松弛,泡在这样的热汽里,只觉困意涌。
靠在池壁,赵子砚闭眼睛,脑中全是纷繁的零星画面。
不了了之的藤毒案,沈云断了的腿,薛平意味深长的笑意,还有突然冒出来的宁王哥哥。
她搞不清楚这些事情,只觉像做梦一样,模糊的梦境串来串去,把这个她生活了四五年的长安城变得陌生又怪诞。
不知不觉,真的陷入梦境。
梦里黄沙漫天,炽白的天空罩在头顶,光刺的人眼皮都睁不开,闭眼皮就是一汪猩红,连同血管的纹路都被白光照的清晰可见。
蝎子从黄沙里钻出,爬出一串细细的足迹,消失在沙堆后。
赵子砚伸出脚,踩在那一串痕迹,慢慢碾平。她没有穿鞋,脚腕是金灿灿的镯子,挂满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咚咚。
“阿昭!”
赵子砚回头,看见山丘冲下来的少年。他逆光奔来,看不清面容,只有编成长串的辫子在风里飞扬。
“跑!他们要来杀你了!”少年一把抱起她,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她的脸,他抱得太用力,赵子砚被他晃地又痛又晕。
“往东跑,阿昭知道东吗?哥哥教过阿昭,太阳升起的地方。”少年捧住她的脸,轻轻吻在她的眉心,又猛地推开她,黑影下的脸奇异的狰狞:“快跑!往东跑,往太阳升起的地方跑!”
赵子砚不知为什么,觉得悲从中来。她抓住少年的指头,赤脚踩着他的脚面,把脸埋进他的臂弯。
少年再次推开她,拉扯间,少年高高扬起手,作势要打她,可那手却怎么也落不下去,只能冲她大吼:“走啊!”
大颗的泪珠,从他脸掉落,滴在黄沙,瞬间消失于无形。他终于从腰后抽出马鞭,发了疯地朝她挥去。赵子砚嚎啕着躲避,也发了疯似的开始奔跑。
“哥哥!”
赵子砚惊叫一声,睁开眼睛。
她竟然睡着了,喘了几口气,她抬手扶了扶额头,砂砾的触感,好像还在脚底。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不成,是白日里同宁王“哥哥长哥哥短”的喊多了?都把她喊出梦魇来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已经换了干净衣衫。
这是哪儿?
花了好一会,她抱着身的被子,终于在白茫茫的帐子里看到一个熟悉的物件——香薰铜球。
她居然在陆文濯的床。
赵子砚掀开被子,跳了下去。大概是泡的太久了,头脑勺隐隐作痛。猛地起身,一阵晕眩。
扶着床沿缓了一会,直到眼前的昏黑散去,赵子砚绕过屏风,走到前厅,这才听到哗哗的雨声。
天都黑了。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捂着脑袋,赵子砚忽然顿住了脚步。她看到陆文濯倚在茶桌边的软榻,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他生的极为好看,睡着的时候更是如此。侧颜在青烟里氤氲,神态沉静从容,清致干净。
赵子砚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他的衣带未解,却有些散开,紫金如意纹的襟口微微敞开,几缕墨发缠在其中。若非那几缕墨发微微浮动,甚至觉察不出他的呼吸。他的手搭在软塌边,虚拢着一卷公文,公文的一半都悬在榻缘外面,摇摇欲坠。
赵子砚拿去他手中的公文,放回桌子,准备离开。陆文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转了,正睁着一双眼睛看她。黑漆漆的瞳仁,因为没有灯火,显得那样深不见底。
赵子砚没想到他会醒,她低头去看他,正好迎他的眼睛,这让她很不自在,竟有种秘密被窥探的羞耻,下意识挪开目光去看自己的脚尖。
“清醒了?”陆文濯幽幽开口。
他不提还好,一开口,她立马想到下午狼狈的事情来,怔了一瞬,赵子砚转身就往门口走。
差点忘了,她还跟他生着气呢,谁要跟他待在一起!
岂料迈过门槛,雨风就刮到身,又湿又冷,根本出不去。赵子砚只好“哐哐”走回陆文濯面前,朝他一伸手:“给我伞,我要回去。”
陆文濯依旧倚在软榻,没有起身,只是静静望着她。良久,他偏了偏目光,看向一侧。赵子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到置物柜的油纸伞,还是那把杏色的伞。
“怎么又是这个伞?这么大个云水居,难道就没有别的伞了吗?”赵子砚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挪开目光。
陆文濯盯着她,忽然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这把伞,到底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