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微微一僵,李慎低头看她,认真又缓慢的望了她一会,淡淡一笑:“要听实话吗?”
赵子砚点点头,伸出手指,戳戳他的心口:“听你这里的话。”
李慎笑笑,抬手将她凌乱的青丝理顺,慢条斯理道:“我不想,那个位置,坐去便是褪一层皮。”
赵子砚想起陆文濯无休止的公务,和他总是微蹙的眉头。
做个官都已经这样累了,做皇帝,恐怕是要累出些毛病来。
“只是,我更不想让薛平掌权。”薛平继续道:“我十三岁那年,第一眼窥见他从马背一跃而下,便瞧出他有虎狼之相。只可惜,一山难容二虎,以薛平的行事风格,一旦他攻下皇城,绝不会留我性命。我的命,是不打紧。可一想到届时和我相关的人,都不会好过,包括你,包括吐谷浑王,我便无法任其发展。所以这个位子,不得不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虽是渺渺之光,总好过直接任人宰割。”
“吐谷浑王?”赵子砚恍然。
薛平之所以把她送来,便是想要借她之死,离间李慎与吐谷浑的关系。如今她久久没有现身,也没有任何死去的痕迹,薛平必然早已起了疑心。
她没死,吐谷浑王势必会站在李慎这边,届时若是李慎在两虎相争间败下阵来,吐谷浑便会再次经历一遍十二年前的血战。
而这次,恐怕就不会像十二年前那般和平收尾了,薛平绝不会为太子留下一星半点的隐患。那么结果,只能是屠城屠王。
静思须臾,赵子砚抓住李慎的胳膊:“哥哥,你扶着我,我想下床走走。”
李慎颇为惊讶,转而喜悦之色闪过眉眼。
她不愿意动弹,很久了。
李慎见她腿伤口愈合的时候,便提议带她走动走动,赵子砚那时只道疼痛难忍。李慎掀开被子,逼迫她下床活动,她却在脚触及地面时,迅速蜷缩成一团。
李慎终是不忍心,自责许久。可当他悄悄询问医女时,却得知她的伤,早该好了。
她不愿下床,也不愿走动。她只愿意睡觉,没日没夜的睡觉。
就好像那天之后,她的腿,彻底瘸了。
李慎知道,她这是心病。
只是治她心病的人,不是他。
李慎想,或许她会瘸一辈子,他也做好了就这样过下去的打算。因此当她主动提出要下去走走时,李慎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她走了很长时间,他的手臂被她抓出涔涔的汗。因为不能开门开窗,他们只能在屋子里走动,来来回回,围着屋子转了不知道多少圈。起初脚沾到地面,她还是条件反射的喊疼,坚持走了几圈,便好很多。
太久没有活动,她很快就气喘吁吁,李慎提议休息一会,赵子砚只说:“又不累。”
走到紧闭的窗子边,赵子砚趴在窗缝间往外看,趴了一会,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突然惊呼:“啊!树叶都掉了!”
李慎端详着她:“是啊,已经是深秋了。”
“我都不知道。”她低声喃喃,语气颇落寞:“真快啊,都过去这样久了,就像一场幻梦。”
李慎不晓得她说的久,是距离什么的久。他默默端详她的背影,似乎想要从她的背影里找寻什么,半晌才道:“是很久了,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也过去了很久。”
“我们不是夏天才见的面吗?”赵子砚回头反问。
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神色,赵子砚一时有些迷茫,探究了一会他安静的神色,她猛然想起什么,立马纠正道:“哦,不对。你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见过我,那确实很久了。十六年。”
李慎依旧沉默。
赵子砚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说辞:“我说的不对吗?”
李慎没有回答,他岔开话题,忽然问她:“你在花楼的时候,应该有很多客人想替你赎身罢。”
赵子砚摇头,她从窗子边离开,扶着他的手臂继续走动:“只有一个,还是骗我的,到最后也没来赎我。男人的话,不可信。烟花之地的男人,话更不可信。他们不知道和多少女人说过娶她们,今天是翠翠,明天是红红,后天又是莺莺……我也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也许他没骗你。”李慎扶着她绕过桌子:“或许,或许只是阴差阳错。”
“怎么个阴差阳错?记错了我在的花楼,还是赎错了人?”赵子砚哈哈大笑。
“或许他去赎你的时候,被你当成了不怀好意的客人。或许你们都受到了惊吓,你只顾躲藏,就这样错过了。”
“我又不瞎。”赵子砚大笑:“你可真会替男人开脱。”
“不是开脱……”
“怎么不是。”赵子砚打断他:“你当然为他们说话,反正哥哥你也和他们一样。你伤害过得那些女子,你又能记得几个名字。”
李慎哑口无言,只是这种怔楞,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又恢复慵懒风流的神色,微一挑眉,笑的意味深长:“与我,她们并不吃亏。”
“真不要脸。”赵子砚一拳锤在李慎胸口,李慎一个趔趄险些坐倒。
走动几日,赵子砚恢复的大好。原本那伤,就没有触及骨头,只是那一剑,刺的比较深,走起路来扯到伤处,难免会疼几分。慢慢走的话,会好很多,即便李慎不扶着,她也能走来走去了。
赵子砚睡觉的时间减少了很多,白日里多半是清醒的状态,头发也重新捯饬起来。有时挽成发髻,有时编成许多小辫子,细细长长,瀑布一样散落到腰际,中间混着红线绳,颇有吐谷浑少女的活泼烂漫。
“你说公主都编成什么样子?”赵子砚对着镜子编完最后一缕头发:“你说,我吐谷浑的哥哥,会喜欢我这个样子吗?”
李慎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你怎么不问你眼前的哥哥喜不喜欢?”
赵子砚连忙站起身,使劲吸了吸鼻子。
“干什么?”
“浓浓的一股醋味。”赵子砚嘿嘿一笑。
李慎微一挑眉,佯装生气,转身就走。
“哎呀,你怎么这么小气。”赵子砚赶紧拦住他:“行啦,那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我这个样子?”
“唔。”李慎抱臂思考了好一会。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向来油嘴滑舌的登徒子,今日活像是被噎住了,竟是半晌没崩出一个彩虹屁。
赵子砚忍不住一拳头又锤在他的胸口:“不问你生气,问了又不说,你们男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李慎深深地捂住胸口,一副遭受重创的模样,嫌弃地看她一眼:“实在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