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广陵山中,几座修葺的还算整齐的草屋被点着,熊熊火光高高跃起,就把一众持刀剑的侠客倒映在雪地之上。侠客之前又有四人,枕着如山高的尸体,轮番喝着一壶烈酒。火光闪动一众侠客的倒影在慢慢向前推移,似乎要将那四人生生吞下。
广陵山大道上,两名成年男子并肩而行,年级稍小的怀中还抱着一男孩,脚步不急不缓面色无喜无悲。
一刻钟前,徐安定还豪言壮语“誓杀李吉埔王臣刚”可下一秒却只感觉天旋地转跌倒在雪地之中,好在刘朝峰离得近些马上将其扶起,可徐安定就这么在两人眼前昏迷了过去。
惊慌之下周越忙开口问道:“刘哥,怎么回事”
刘朝峰环抱着徐安定,只感到其衣衫湿透浑身冰凉,便松了口气以为只是风寒入体稍作调养自会恢复,就让周越将还算完好且干爽的衣物换与徐安定,周越没二话就将衣物递给刘朝峰。
当两人笨拙的将徐安定衣衫褪下后,后者心窝处却浮现一道黑红的足印,刺痛着两人的眼睛。周越没多说抿抿嘴用自己干爽的衣衫套在徐安定身上,等衣衫扎好后便将长剑插在身后,从刘朝峰手中接过徐安定,就起身下山。
两人在下山的道路上缓缓的行进着,除去寒风穿过树林时的呜咽便寂静无声,寂寥的可怕。
两人行至半路时,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焦香味。周越闻着味道皱了皱眉,是熟悉的香味,每当王成凤开炉煮饭时这种味道便会先于饭香一步飘散开来,可眼下显然不是这种情况。没多想周越快步追上了刘朝峰。
火光之下一壶酒很快就被四人喝完,魏成武摇着空荡荡的酒壶不尽兴的说道:“老贺,还有嘛?”贺梦龙嫌身下的尸首有些咯人便翻了翻身,滚至一肥硕躯体上小憩了起来,没理会魏成武。倒是胡杨子接起了话说道:“酒你得问大嫂,都是她藏起来的。”可话说完他就有些后悔,半坐起来,双手拄在身后一不知名侠客的尸首上,低垂着头不在言语。一时间四人陷入了沉默。
一众侠客中跃出一黑大汉,或许是为了显露他虬扎的肌肉,冷风中大汉上身只穿着一件短衫。他要比常人高出半个头,提着一双铁拳,拳上俱是拳茧。见着眼下四人的疲散他有些不悦,挥舞着铁拳喝到:“俺和俺兄弟听说广陵徐家的侠义,便从北方赶过来,想大年初一来你们这拜个年。可一路上能打听到的,全是你徐家的腌臜话半点侠义也无,俺们不信,仍是要来。路上又遇到了李大侠,李大侠说已发英雄帖要江湖中人联手官府上山除魔,俺们不顾阻拦非要跟着。到了山下李大侠深明大义先带着家仆连同着官府探探你们虚实,可这一探却折了七百余兄弟,好在王兄弟身负着重伤也把消息带回不然岂非连李大侠也要惨死在你们剑下。”
大汉声如雷震字字诛心,一众侠客士气高涨唯独李吉埔神情悲痛。大汉说到这又有人从中跃出,对着众侠客抱拳施礼附和道:“我乃越刀门大弟子丁赫,当年徐家刘朝峰初次下山,只因贪财便将会稽郡内首善程姓一家屠戮一空,此事我越刀门上下皆可作证。”说到这,丁赫牵起黑大汉的手又指着魏成武阴鸷的说道:“兄弟,你们沿路听说过的斩首北疆人氏四万余的就是他。”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黑大汉惊怒之下提拳就要打,可侠客阵营中已泼起脏水来“崽种,麻瓜,臭嗨,香蕉疤瘌,小老板,福建烤老鼠。”纷纷从他们口中钻出,黑汉子提着拳等待着他们骂完便要马上去打。可侠客们还没骂尽兴,李吉埔就走了出来,一众人见着立马收声。
李吉埔背对着徐家四人朝身前的侠客只挥了挥手,众侠客即掌声雷动,可随即飞来的一记飞剑便让他们大呼“李大侠小心些。”甩出飞剑之人自然是贺梦龙,此时的徐家人恨不得生食其血肉如何能让其耀武扬威。
可这杀人的一剑却惹恼了不明真相的黑大汉,他本早已准备提拳就打,见着飞剑更不由分说,提起铁拳便要暴起硬抗下这一记飞剑。拳剑相交,气浪便从相交处开始溅射,吹起了漫天落雪埋没了大汉的身形。大汉身后众人正要喝彩,可下一瞬大汉便被飞剑撞飞,李吉埔见状立马上前扶住大汉,却被复返的飞剑剑气伤了后背,吃痛不住便和大汉一同摔倒在雪地之中。
两人一同受伤,众侠客围了上来,其中一青年文士,身如鬼魅从中跃出一把拉起大汉,又小心扶起李吉埔。接着苛责的对大汉说道:“痴呆小黑,莫要逞能,险些害了李大侠。”后者羞愧点头称是。可李吉埔却忙摆手惭愧的说道:“徐家之人剑渴饮血,杀人练剑,饱饮鲜血的长剑此时凌厉非常。都怪我不好,连累了大家如今还能挽回,能走的都走吧,不要让英雄帖成了绝命贴,只可惜我家那几百仆人还有广陵将士们。”说罢便掩面嘤嘤低泣。
周遭侠客哪里肯走,一边夸赞着李吉埔侠义凛然,一边咒骂着酒鬼剑侠不是人。
一出好戏落在了刘朝峰周越眼中,若不是怀抱着徐安定,周越便要大大方方上前好好给李吉埔鼓个掌。
面对着恶毒的咒骂,徐家四人内心毫无波澜,抠耳朵的抠耳朵,掏裆的掏裆。魏成武掏裆掏的正嗨时,摇头晃脑打量着四周,又见着了联袂而来的刘周二人,便扬起了手示意他们快些来。见着呼唤,周越便抱着徐安定滴溜溜小跑了过去气喘吁吁。止住身形后,被四人问道:“妥当了嘛?安定怎么了?”周越咬着嘴唇点了点后又将徐安定衣服扯开接着开口道:“都不准动。”四人虽是悲愤可周越那不容置疑的言语,却生生扼杀了魏成武等人暴起杀人的念头,只得让杀意在胸口积淀。
一时无话,魏成武便搂住了周越追问道:“风光吗?位置怎么样?”
周越嗤笑了两声回答道:“必须风光,那个位置保准能让安定顺风顺水一辈子。”说罢便看了眼怀中的徐安定,红着脸呼吸沉重。
“那就好”魏成武点了点头,肯定的回应着。见着周越的神情,魏成武叹了口气小声的问着:“小九兄弟,用那招了嘛?”
周越露出怀念的神情口中垂涎,“啧”一声后笑容重新挂在脸上,回答道:“小七兄弟,用了用了,太帅了,刺激的不行。”
魏成武听完哈哈哈大笑,说道:“我早跟你说过,我闯江湖的时候碰见过老剑神,我跟老剑神说我是徐家人,他就传了我一招,你偏不信,这回信了吧。”
周越点头笑道:“信了,信了。”可什么是江湖,周越却不明白?自王成凤上山起,他便跟在她身后当起了跟屁虫。周越映象中的江湖便是王成凤口中快意恩仇惩奸除恶的西北女侠。可实际上关于周越的江湖却不是如此,五年前他第一次出广陵,跟着徐正阳,一行十人浩浩荡荡杀向北漠,可却惨淡收尾,回到广陵时,本就破败的徐家宅院更被徐正奇打的稀碎。众人落寞,纷纷弃去手中长剑,只有周越的剑被王成凤捡了回来赐名“同心”,可还是被他给丢去,随着众人沉沦同睡在瓦砾之中。也是这个女人带着顽皮的徐安定,从山中砍下一根一根毛竹,从山下拾起一捧一捧茅草为众人撑起遮风挡雨。
若说周越的江湖最终是这几间茅草屋,那眼前跳跃的火光却要把周越的江湖化成飞灰,怅然若失周越只能呆呆的望着。贺梦龙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周越的思绪,前者又含糊不清的道:“小九想什么了,这火是我点的,大嫂没了,老徐小徐也走了。我便点了它,你说我做的对吗?”沉默了一会又补充道:“只苦了安定。”
呵,周越轻笑,回应道:“对,怎么不对,你不点我便要点了。”说罢叹了口气又补充道:“只苦了安定。”
徐家人聊得正酣,一众侠客里跳出一人,大喝道:“将死之人,何必再说其他,不如引颈受戮。”
周越听闻当下就不乐意了,抱着徐安定站了出来,高仰着头颅大吼道:“魏小七,你再出江湖北疆扬威,斩首四万余,可曾尽兴?”后者大笑,大声附和道:“我还嫌杀的太少。”
周越大呼“可以”,接着吼道:“刘哥,会稽郡内,你屠尽程氏一门,可曾悔过?”后者腼腆的笑了笑,难得的附和道:“别说悔过,若是再有如此的赵钱孙氏我也杀得。”
周越听得刘朝峰肯回应,大喘了一口气,接着又吼道:“贺老大,酒鬼剑侠当如何。”后者咪咪笑,淡淡的说道:“小意思小意思。”说罢见着周越不悦又说道:“行吧行吧,那就中等意思。”
周越阴鸷的双眼直盯着贺梦龙,张大了嘴巴,势必要溅其一脸唾沫星,大吼道:“贺老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早些年,你偷偷把剑拔了出来跑到皇宫去打了皇帝老儿一巴掌。”贺梦龙目瞪口呆,何不知马上补充道:“你别瞪着双牛蛋,多喝点酒,保准小九连你从春月楼中扶着墙出来的事儿都知道了。”
周越眯着眼睛,想象着抽皇帝老儿一个巴掌的风光,却不知何不知口中的春月楼是何物。不过既然何不知开了口,周越自然要说上其两句。于是周越的眯眯眼便对准了满脸讥笑的何不知,后者身旁的胡杨子自然也不能幸免。
周越还未开口,那两人忙摆手称“低调低调。”周越将头摆向一边,只当做没听见,淡淡的说道:“你们两人啦,以前的事儿还没挖掘出来,就当没有吧,不过这些年嘛!胡杨子车骑军参事,何不知广陵挂名荡寇都尉,我没说错吧!”后两人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相信。周越又反讥讽道:“装什么装,剑冢上,你们两插着的剑都能掉下来了,我周越会不知道嘛。”后两人悻悻笑,咬牙切齿可面对着这泼皮又无可奈何,只好点头承认。
周越仰着头沾沾自喜,转过身去,用别人不能听见的言语道:“周越,百无一用,当如何?”说罢接着对着那不开眼之人厉声吼道:“年轻人,你身后那三四百人又如何?”那人脸红到耳后,不敢作答。见此周越嗤笑一声便不在与之为难,走到刘朝峰跟前将怀中徐安定递出,后者不接周越便噘着嘴拉长着脸怔怔的看着刘朝峰,后者依旧摇摇头。
见着撒泼无用,周越就扭扭屁股一脸贱笑对刘朝峰说道:“刘哥,你抱一会嘛!我再说他们两句。”刘朝峰无奈只好伸手接下昏睡过去的徐安定。
周越将徐安定送出后,对着刘朝峰决然一笑,后者暗道不好伸手要抓,周越转身飞掠让其抓了个空。压抑的太久周越眼角的泪珠滚落,头也不回对着余下几人说道:“姐姐没了,我也就不活了。”刘朝峰无奈,只得回应道:“我没了,安定也会活。”周越回过头凄然一笑,笑道:“掏你大鸟。”再不管其他便以最决然的姿态重新走向有关于自己的江湖。
那一夜,徐家名声不显的小剑客,死死拦在广陵山大道上,斩首二百六,初出江湖便扬名江湖却被江湖冠以广陵大魔。
那一夜,于众人眼前,李吉埔忍着伤痛拦下了癫狂的周越,更用长剑刺入其心脏,自此大侠李吉埔名声传遍天下。
那夜起,广陵山成了魔窟,有关于徐家之人便被称之为魔人,与失鹿魔人并列为江湖首害,天下共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