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入口就在眼前,只要轻轻拉开最后那层薄砖便能见到杜深忠。
可此处是整座林府守备最森严的地方,林风眠离家已久,刚入教的新教徒甚至都不认识她,熟悉的老人又深知她的脾气秉性,对她格外提防戒备,生怕她会捅出什么篓子。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林风眠的心头,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对杜云雁投去了饱含歉意的目光。
杜云雁强掩眸底的失落,她知道林风眠已经尽力了,勉强扯起嘴角对她笑了笑。
自从生了那场大病之后,娘的脑袋越来越糊涂了,逢人就问哥哥什么时候从官衙里回来,有时候还会把她当成五六岁,招呼她过去帮她用红头绳束发。
郎中说娘最多只能撑过这个冬天,她把哥哥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套在了枕头上,每天晚上都搂在怀里睡,只要自己去看她,她就会絮絮地说些他们兄妹俩幼时的趣事。
娘的消瘦肉眼可见,她的脸色是灰白的,嘴唇也失了殷红,郎中说她已经油尽灯枯,是对哥哥日复一日的思念才支撑着她活到现在。
每次看到娘在床上痛苦呻吟的样子,杜云雁都会渴盼着娘能解脱,早登极乐。她知道这是有悖世俗人伦的想法,但她真心希望娘能不再受折磨。
她想把哥哥带回家,让娘好好捧着他的脸看一看,咽下最后那口气,安心离去。
阿瑶察觉到杜云雁有些不对劲,她想安慰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林风眠眼眶微红,她让阿瑶带杜云雁回了望月楼,鼓足勇气拉开了那块方砖,踩着木梯下了地牢。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在府里胡闹了,多一次少一次都无甚差别。
更何况若是那个生性纯良的昭明太子还活着,必定会对阿爹的所作所为大失所望。
阿爹常说尉迟逸的父皇杀兄夺位滥杀忠臣是有违天道,可他现如今正在和他口中的暴君做相同的事情。
娘说爹的本名叫云渝,是太祖一朝钦点的状元郎,年少便得太子赏识,破格擢升当了礼部尚书。
当年的礼部尚书林云渝少年得志,一身铮铮傲骨,贪污前线将士军饷的安阳侯想同他交好,他敢闭门谢客。太祖皇帝不顾礼法想追封宠妾,他敢冒死进谏。
看到现在视人命为草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青莲教教主,林风眠总觉得娘是在扯谎,编造这些故事只是为了缓和她和爹之间的关系。
她要救杜深忠不只是为了杜云雁,她想让战争就此停止,百姓不再流离失所,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人人都能安享盛世。
除去这些为国为民的大道理,她还有一点自己小小的私心。
若是日后辽阳战败,她想向尉迟逸求情让阿爹得个善终。
刚进地牢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冲鼻而来,令人作呕。
这里光线很暗,林风眠适应了很久眼睛才能视物,面前是一道狭窄的通道,直直延伸到远处的拐角。
两边的墙壁斑斑驳驳,留有不少灰褐色的痕迹。
越往里走越阴冷潮湿,快要到达拐角处时林风眠的脚步顿了顿,她总觉得有双眼睛正在窥探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过度紧张的缘故,耳边也出现了奇怪的声音,锁链相互碰撞、靴子摩擦地面、隐约还能听到几声压抑在喉底的悲鸣。
林风眠不安地吞咽着口水,她反手握住防身用的匕首,将匕首藏在身后,迅速经过了那个拐角,来到了另一条同样狭窄的通道。
在这条通道的尽头处有个人影,脚上戴着镣铐,衣衫破烂、披头散发。
林风眠壮起胆子接近了他,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朝着声源处张大了嘴巴,原本属于舌头的位置空空荡荡,他的牙齿黄而稀疏,两颗门牙的缝隙间残存着不知名小虫的半个脑袋。
他没有双手,眼球也叫人给摘去了,脚上锁着沉重的镣铐,此刻正在“啊啊”地怪叫个不停。
林风眠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么恐怖的景象。
他的长发上裹满了蟑螂和老鼠的粪便,浑身都散发出恶臭,她屏住呼吸端详着他的面容,突然觉得有些眼熟,目光掠过他的鹰钩鼻,如遭雷击,捂住嘴巴险些跌坐在地。
怎么会是昌平哥哥!
他不是阿爹最器重的大弟子吗?
在她离开辽阳的前一夜还在家宴上见过他,他穿着青衫,身
形颀长似修竹,剑眉星目。
青莲教内共设左右护法,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盟主及各盟门徒十人,剩下的都是些小统领。
徐昌平年纪轻轻就当了朱雀盟的盟主,不知是多少辽阳女子的梦中情郎,过去阿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生子当如昌平”。
林风眠虽然私底下和徐昌平没有什么来往,但对他也不能算是陌生,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受这种折磨?
“昌平哥哥。”
林风眠刚一开口,徐昌平就歇斯底里地用头撞向了她,她下意识躲闪,他的脑袋磕在了冷硬的墙壁上,顿时血流如注。
她惊慌失措,想伸手捂住他额头上的伤口,却被他咬住了胳膊。
剧烈的疼痛感袭来,林风眠的热泪扑簌簌地滚落,有几颗滴在了徐昌平脏污的脸上。
他慢慢松开了嘴,像烂泥般瘫坐在墙角,一个手持木棍的教徒从拐角处闪现出来,看到林风眠先是一愣,然后挥起棒子就砸在了徐昌平的右腿上。
“小姐,您不能来这种地方,快走吧。”
“被教主知道小的会没命的。”
林风眠夺过那教徒手里的木棍,将匕首抵在了他的喉咙处,咬牙切齿地逼问道:“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那教徒吓得双腿颤颤巍巍,说话都开始有些结巴了。
“徐......徐盟主把城内的布防图偷出去给了朝廷。”
林风眠挪开匕首,将他一脚踹到了旁边,她扭头看了看徐昌平,又看了眼逐渐逼近的守卫,横下了心。
今日注定要有一场恶战,既然如此,那便打个痛快。
来人有六个,皆是前胸纹着巨蟒的赤膊壮汉,手臂比林风眠的大腿还要粗,满脸横肉。
对待这样强悍的敌人,只能以柔克刚或者借力打力,否则她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今日出门太过匆忙,她身上没带几样暗器,只有三枚淬毒的飞镖,必须珍惜着用。
那些壮汉都是生面孔,想来应该不知道她是谁,出手又快又狠,好几次她都差点躲闪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