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淼淼不准备让我进去看看她们?”长孙迎着她的视线,微微一笑。
“娘娘严重了,娘娘何等尊贵之人,以您的身份,肯屈尊移驾来此看我们,是我等莫大的荣幸,淼淼又怎敢阻拦娘娘圣驾?娘娘里面请。”淼淼语意顿了一顿,与长孙皇后对视了片刻,目中浮出一抹淡淡的嘲意。
“多谢。”长孙被她的语气和目光刺得心头一痛,面上的笑容却是不变,朝她道了句谢,接着便随淼淼一同走了进去,青岚和阿丑一言不发的跟在她左右。
郑氏和杨氏分别住在南北两个不同的方向,各居一殿。
不过西殿的地盘一共只有那么大,她们俩虽各居一端,中间相隔也不算远,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
郑氏不喜昔日东宫那些旧妾,受了李世民吩咐、一定要好生照料她和杨氏的太监宫女们没让她们来碍郑氏的眼,他们将这些人安排在远离郑氏视线之外的地方,庶女们一律随生母。
为此,郑氏进来的时候只带了两个嫡女。
杨氏的性格较郑氏温和许多,她对李元吉的感情也没那么深,齐王府昔日的姬妾除了那一两个特别不省心的,余者她无喜亦无厌。
她成婚四年,膝下有一子一女,嫡子被诛杀之后,她便只剩一个嫡女,因膝下子嗣不多,她对府里的几名庶女都不错。
齐王府那几个特别刁钻的姬妾在杨氏迁来此地之前已被处置,随着她一同过来的,都算安分之人,她们住的地方离杨氏不远,杨氏对她们不错,彼此间经常走动。
长孙皇后进来之后,先经过的宫殿便是杨氏居住的寝殿,杨氏大概早已得了宫人禀报,知道长孙来了,为此,早早迎到了门口。
她远远看见长孙皇后过来,盈盈上前,朝她行礼:“杨氏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圣安。”
“弟妹请起。”长孙皇后看着眼前这个正值妙龄,容颜如花的女子,心头万般滋味涌动,她伸出手,轻轻虚扶了一下。
如果你要问长孙皇后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是谁,她一定毫不迟疑回答:是四弟妹杨珪娘!
这个慧黠美丽的女子,几乎是由她而送葬了一生如果不是自己一力促成,她不会嫁给元吉。
元吉不是个好丈夫,杨珪娘嫁给元吉四年,受的委屈远比得意多,流的泪远比笑多。
两人成亲四载,她膝下有一子一女,就在去年,她的丈夫和儿子同时死在自己丈夫的手中,
她现年才二十一岁,可一个女人该受的苦她几乎已经受尽了。
长孙看着眼前这个颜容美丽依旧,脸上表情平静淡雅如水的女子,只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拽住了一般,难受得她几若要窒息,目中的泪珠更是不受控制的汹涌而下,杨珪娘一生悲剧几乎是由自己一手造成。
杨氏被长孙扶起来之后,一抬目正好看到长孙那苍白如纸的面容和汹涌而出的泪水。
她先是一呆,紧接着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这一年多的平静的似乎就在这一瞬间被打破。
一年多前,丈夫被杀,王府被封,儿子被诛,满府都是兵戈和鲜血的场景不由自主的再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嘴皮子轻轻颤动了几下,似想说点什么,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的眼眶瞬间涨得通红,泪水很快全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原以为她是真的不怨,不恨,不悲伤,不难受,不痛苦了
没想到,她之所以一直能保持这样的平静,不过是从来不去回首往事罢了。
长孙别开脸,转过身,闭目无声的哽咽起来。
青岚、阿丑和跟在她们身边的宫女,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息。
足足过了半刻钟的时间,长孙皇后才稳住情绪,接过青岚递过来的布巾,擦去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回过头,一脸歉然的对杨氏开口道了一句“抱歉。”
“娘娘不必对我说抱歉,当年嫁给元吉,是我自己同意的,与娘娘没有什么干系,即便没有娘娘,我杨家若知道有这门亲可可攀,他们也会不遗余力的来说服我。”
“至于后来的事,就更没什么可说的,这大概是皇家人宿命,身在皇家的人,既然享用了普通人触及不到的尊荣和富贵,那么,皇家内部你死我活的争斗,就避免不了要一同面对。”
“我确有一段时间非常恨娘娘,恨陛下,即便是刚才,我看到娘娘哭,心里还是很不忿,很不以为然,觉得娘娘是猫哭耗子,做给人看的。”
“但是等我心里明白,娘娘是真的伤心悲痛,感情上我一时释不了怀,但理智上我确很清楚,这件事没有什么对错之说,自古今来,成王败寇,莫不如此。”
“若当日玄武门上,败的若是陛下和娘娘,我们今日的处境大概也就是娘娘你的处境,再说了,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陛下上位,都比隐太子和我丈夫强。”
“所以,想通了这些,我心里也就不恨、不怨了,娘娘与其一心愧疚,还不如好好辅佐陛下,辅佐他治理好这个国家。”
“辅佐他让李唐江山变得繁荣昌盛,让天下百姓都能够丰衣足食,不再流离失所,如此,也算我丈夫和隐太子的血没有白流。”
杨氏被引动情绪,跟着哭了一场之后,情绪彻底冷静下来,她听到长孙的道歉,抬目迎向长孙的视线,一脸平静的开口道。
杨氏口中的这番话说出来,长孙呆了,淼淼呆了,青岚和阿丑也呆了,他们都不知道,自嫁给齐王之后,就鲜少在在人前露脸的齐王妃竟有如此豁达大度的一面。
尤其是淼淼,她听到杨氏这番话后下意识的就想开口反驳,可话到嘴皮竟吐不出来。
她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又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很多的道理她都懂。
杨氏的话从感情上她接受不了,可从理智上她却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事实。
对于皇家人而言,从来就没有谁对谁错,谁无辜,有的,只有成王败寇。
“弟妹”长孙呆呆的看着杨氏,许久,口里才吐出这么两个字。
“大嫂,娘娘就别再去看了,她与隐太子的感情与我不一样,她心里的伤痛也比我重上百倍。”
“即便理智她知道这件事没有对错之份,可感情是想要释怀,却非短时间能做到,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让她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吧。”杨氏看了长孙一眼,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