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双双连着几日皆老实本分地待在府中，没事便拿上那本《古文观止》看上几眼。

一如既往地，赵葭若依旧是隔天下学便带着课业“厚礼”来丛府探望，只是赵不燃跟着赵葭若来得次数也多了，丛双双一眼便看出了丛赵两家是对联姻亲事的赞同，不由得有些焦急。一晃半月过去。

“双双……”

赵葭若今日身着藕粉垂丝海棠缎裙，镶珠银簪斜缀在发盘上，流苏随脚下轻盈晃动。

但秀眉微蹙，唇角下垂，看不出一丝喜态，本该活泼生趣的面容上竟染了些愁容。

丛双双放下手中茶壶去迎她，见她手上紧紧攥着一张纸，微微挑眉。

“怎么了？你替我去取回来了吗？”丛双双不动生色，拉她坐下沏茶。

赵葭若抬眸，神色满是怜惜。

若不是丛双双有意设局借葭若之手，此刻她真怕自己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这是……这是你和兄长的……”赵葭若似乎还在犹豫，手在空中颤动。

丛双双一把拿过那张纸，铺在案上摊开来看。

“卜卦先生说，若是旧友，则相辅相成，犹似珠连璧合……若主姻缘，此乃凶煞之象，实为八字不合……”赵葭若柔荑扶在茶盏上，指尖刮过，声儿愈发弱，“克人……克己。”

丛双双早知这结果，甚是满意这收钱办事的态度，只是不好将欣喜显于表面，便故作沉痛。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丛双双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猛地抓起桌案上的纸张凑近瞧，白纸黑字告诉她确实如此，“我与不燃哥哥一同长大，自是同心同德、鱼水情深。若无此出，往后本该是宜室宜家、如鼓琴瑟……”

“啊等等……”赵葭若见人自怨自艾起来，她正对着屋门而坐，想出言提醒。

丛双双背对着门，并未察觉来客，她思虑几分，倒啜泣起来：“只怪我与他有缘无分，竟续不得这般良缘……葭若，你回去后且同不燃哥哥道……”

“道什么？”

一声低沉略哑的男声落入丛双双耳中，一瞬间她汗毛直立。

周仰章？

道……道什么？

她要道什么来着？

丛双双僵硬地停下表演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周仰章与赵不燃二人。沉寂了会儿，周仰章的身后莫名探出了满脸想要吃瓜神色的周清延。

“表姐，你要同不燃哥道什么呢？”周清延叼着个半啃的甜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想不到舅父要把你许配给不燃哥，真便宜你了。”

“——不燃哥得亏啊。”

周清延还打趣似的与赵不燃相碰。

赵葭若给了个丛双双一个不好意思的眼神，轻声：“你没让我来得及说……”

“周清延，住嘴，没大没小！”

丛双双知道一见到周清延就没好事。

周清延乃是当今圣上的第八子，宠妃之一悫贵妃丛宛兰的独子。

而丛宛兰便是丛尧的嫡妹，丛双双的姑母。

“本宫可是八皇子，别拿表姐辈分就压我，小心治你以下犯上之罪！”周清延毫不在意，对丛双双做了个鬼脸。

这个周清延！

从小到大每逢佳节，因悫贵妃盛宠难衰，圣上对她宠爱有加，便常特许她回宫探亲，哪怕是悫贵妃不能来，周清延也会如约而至地出现在丛府之内，理由是——“丛府有个双双表姐好玩”。

周清延就有个毛病，因为丛苒苒一向端得大体、脾气温顺，周清延嫌她无趣，只敬重她。但丛双双便不一样了，丛双双也是从小贪玩，古灵精怪的，小性子颇多，他从小就爱和丛双双这个表姐作对、闹着玩。

但凡丛双双哪儿得来的好物，他用得着的便抢去把玩，用不着的就暗贬无趣乏味。虽然丛双双事后都会抢回来再暗地里和他互拧，但依旧不妨碍他继续混账地不干人事。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混世魔王的存在，但从小到大他们亲戚大人就爱嘴甜会言、油嘴滑舌的周清延。

更何况他是受尽万千宠爱的八皇子，谁能去责罚？

只有某年年关丛双双终于憋不住火气了，因为她不想和周清延去冰河上玩。周清延不甘心她不为所动，所以不小心在拉扯中扯坏了丛母先前给她缝好的最心爱的衣裳，丛双双当即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最后难得一次周清延良心发现，对丛双双左一个道歉，右一个安慰。最后事情传到丛宛兰耳里，二话不说就给丛双双在京城有名的巧意阁定制了好十几套冬衣与夏裙，让周清延亲自抱来赔罪。

而且后来的周清延，也还算是有良心。

丛双双想起上一世被困在琴好殿的一切，周清延自知在周仰章之下无法为她做什么，但他还是尽力地去保护了自己的这位表姐和她腹中命薄无缘的胎儿。

总之，本性不坏，更顾旧情。

丛双双此刻看着欠揍的周清延在煽风点火，但却无暇顾及，目光下意识转向周仰章。

自上次意外闯入丛府一别，倒是好久未见他了。

她没敢当众重提他酒醉一事，也不准备私底下问他，只望他能不记得这事儿更好。

他逆光而立，右侧的光影打在脸上，高耸的鼻梁与分明的骨感相得益彰。

此时她一看到他就想起了那个梦。

那个充满血色的梦。

——“够了，八千生灵。”

——“城中若有负隅顽抗者，杀。”

一瞬间丛双双的脑袋的影像像是炸开一样，她手脚冰凉，在耳旁的皆是兵临城下周仰章的言语。

“双双！”

“表姐？”

丛双双用手撑着桌面才不至于倒下，昏昏沉沉的混沌过后，她悄然睁开双眼，看到了几人忧心忡忡的神情。

只有周仰章的神色略显平淡，忧虑转瞬即逝。

“怎么样了？怎么突然脸色这么差？”赵不燃明显是急了，手忙脚乱地给丛双双倒水。最后却是赵葭若看不下去来接过，而自己手紧握住她，“需不需要叫大夫？”

“我没事。”丛双双想让自己的手从赵不燃掌心中抽出，可无奈习武之人力气巨大，她无可奈何。

她感受到了赵不燃手上长期舞刀弄枪所留下的茧迹。

丛双双不经意地一瞥周仰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与赵不燃相触的手。

“喝点水缓缓。”

赵葭若适时递来水，丛双双从而挣开桎梏，双手捧着抿了一小口。

她此刻从重生到今天，好似第一次对前世的感应感知这么强烈。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