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丛双双似梦似幻,仿若置身于芳泽墟的仝桥之上。那年寒风刺骨,衣袂翩飞,凋零颓靡宛若折翅玉腰奴。
她纵身跃入刺凉的湖水之中,不抱任何希冀,以静默无为欲沉入湖底。
只不过时候未到,她没能得求死,却换来了高烧数日、岌岌可危与往后多与汤药相伴。
那时缠绵病榻、恍惚不清,常感有人以衾相拥,似有呓语入耳。
——“我抱住你了,你别走。”
与此刻呢喃别无二致。
丛双双像受惊的小猫,连忙挣扎着松开,步子向后踉跄几步,防备地看着周仰章。
丛双双想在他身上看出些端倪,但她始终无法看透。
像暴雨来临前的闷热,掐得她喘不上气。
“没摔到吧?”周清延见二人分开,忙去关注丛双双。先前丛双双已摔了腿,这再在永春宫前摔一趟,舅父和母妃定然会怪罪他。
周清延像观赏珍惜动物一样,把丛双双看得心里一阵发毛。
“我没事。”丛双双按住周清延,但始终望的是周仰章,她无法解释为什么一听到周仰章所讲的那句话,想到的会是上一世的场景。
明明是不同的两句话,听起来却让人如临同境,连心绪都开始紊乱。
“多谢三殿下。”丛双双今日难得的对周仰章行大礼起来,连周清延也一愣。
平日里学堂上处的好的一群人向来是不讲究礼仪的,礼仪皆是做给外人看。而丛双双也是最不讲究繁杂礼仪的人之一,如今突然重礼倒是让人回不过神来。
丛双双双手交叠对周仰章行礼,期间并不抬头,随后便先行走向永春宫里去。
周清延刚在不远处纵观全局,一开始他没明白周仰章站在那儿整仪容的用意,如今却有了几分意味深长。
说他凑巧倒不如说是蓄谋,像是知道丛双双会跌落一般,见丛双双下来便轻而易举地护住了她。
“三哥,你方才……”周清延看向得了冷脸但却没有任何不快神色的周仰章,愈发的奇怪。
“本宫去给悫娘娘请个安。”周仰章用眼神示意他止住话头,同周清延一起入永春。
侍女得令领他们入殿,早已看见丛双双正坐在悫贵妃身侧,两人似在说些悄悄话,皆是春风满面、一目嫣然。
“母妃——”周清延一见二人亲密,忽然记起被自己遗忘的事儿,连忙上前想要插话。
没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清延,你如今胆是大了,倒惯会搬母妃的名头了。”
丛宛兰虽已过桃李花信,但风韵犹存。雍容华贵加身,金玉珠钗缀饰,一颦一笑皆是举手投足的婀娜。
周清延只得在心中对三哥多不敬几次,他若是被骂,周仰章也难辞其咎。
“仰章见过悫娘娘。”
周仰章不卑不亢,对丛宛兰问安。
丛双双方才从永春宫进来,见到丛宛兰时她欣喜不已,问了她一句“如何自己入宫觐见”的,丛双双便知是周清延不知又因为什么而耍了把戏让她入宫的。
“仰章,来得正好,用过膳了吗?要不在永春坐下罢。”丛宛兰暂时从周清延身上分去了注意力。
周清延只当是周仰章要为他脱罪,内心暗暗感动时,便听见人沉声镇定道。
“多谢悫娘娘,仰章不过陪同八弟接丛二姑娘入宫,如今人已平安抵达,那仰章便不多留了。”
随后,周清延就带着悔恨的目光送走了周仰章。
“周清延!你表姐还未休养好你还私自骗她带她四处走动,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要如何?”丛宛兰从小便知周清延爱胡闹,本来丛宛兰也有意让丛双双入宫小住,只不过她还想再过一阵子,待丛双双无碍之后再接进来。
“儿臣知错……”周清延想到周仰章那漠然的模样就不甘,但又想着他心心念念的弩器只好撇嘴应下。
若不是前些日子周仰章在训武场拿出的弓弩称为上品要转赠于他,他才不会贸然帮他骗人入宫。
他确实该考虑一下,要不帮她表姐擦亮眼睛,直接考虑选择一下赵不燃算了。
周仰章此人属实狡猾,拿人软处捏,榨干价值,他怕往后丛双双会栽这种心机深沉之人手中。
“儿臣也是看母妃老惦念着从……表姐。”周清延差点直呼丛双双姓名,被丛宛兰的一记眼神噎了回去,乖乖唤了一句表姐,“这才私自做主接入宫的,而且……太医肯定要比宫外的大夫郎中好罢,表姐哪能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丛双双收到周清延一脸无所谓的眼神,感觉他好像在咒自己。
“行了,下去罢,去偏殿收拾出来给你表姐住一段时日。”丛宛兰直接差遣周清延去做事,把丛双双拎来的包袱递给了他。
——
凤仪宫。
周仰章沿着宫道往东侧去,来到落旧的凤仪宫门前,宫门前的长街人来人往,但皆不近凤仪,只低头匆匆。他仰头注视着“凤仪”二字,正有几瓣枯叶从宫门里头吹出来。
凤仪宫的牌匾,依旧如新。
守在宫门旁的仅有两人,见周仰章只行礼问安,未有阻拦。他跨过朱红门槛,向内步入。
他绕过本是牡丹丛中的红墙,眼神看向了主殿坐在凤椅上的女人。此时不是阖宫佳宴或是朝拜,本不必隆重,但她身上却穿着皇后朝服,戴着朱璎宝帽,唇上涂着正红色的口脂,一式郑重。
她似是听见动静,缓缓睁开双眸,陪同一旁的婢女也在同一时间开口。
“三殿下……娘娘,是三殿下来了——”
周仰章与她对视,一步一履走上石阶抵达正殿,却又不敢踏入内室。
“母后。”
他唤得不带一丝情感,更显冰冷。坐在主位上的皇后闻后,突然眼中蓄满了泪水,无声地滚落。
她在婢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起身,蹒跚两步。不过是同丛宛兰相仿的年纪,却是满鬓霜白。
“章儿……”
殿中空寂已久,且她也许久未开口说话,嗓音沙哑,在大殿之中更像是一种虚无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