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姐:
见字如面,现在是晚上十点,我在电脑桌前给你写邮件。
早餐我吃了豆浆茶叶蛋和皮蛋瘦肉粥,中午吃了楼下的云吞面外加一瓶可乐,晚上去了隔壁班路明非家蹭饭,因为明天是周末,所以我们一起打了ps2。
PS.他家里晚上吃的竹升排骨面,他的婶婶看起来非常不友善,但那是在我把买的两斤橘子递给她之前。
上星期考了第六次模考,因为数学拖后腿我依旧在500分左右徘徊,也拖了班级平均分后腿,但我想应该还是有大学会要我的。
近几天有雨,吴爷爷没有来公园,放晴了我再去找他练拳。
昨天我们去了公园做生物研究调查,会计入期末成绩总评,我邮件末尾附上了我的植物标本图片。
对了……”
屏幕写邮件的人卡住了,光标竖线卡在那句“对了”的后面,不停地闪。
林小路抓了抓头发,最终打下了一行:
“如果你有空的话,后天下午我有一场家长会,你可以来参加。”
信的末尾注上了写信人,林小路点击发送,邮件传进了互联网,信息流顺着几万里的海底光缆,送向大洋彼岸的美国。
屏幕莹蓝色的光照亮了林小路的脸,耷拉着眉毛,清秀里带点喜相,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鸟巢,他靠在电脑椅上,无聊地打转。
家里是老式的居民楼小户房,五六十平,只有两个房间,没开灯,客厅里黑漆漆的一片。
书架上摆着杂乱无章的教材辅导资料,没洗的脏衣服堆满沙发,脚边还有吃完的一次性饭盒和可乐罐子。
屋子里很安静,听得见厨房里偶尔传来的滴水声,池子里有林小路昨天吃剩的碗。
只要他不洗,每次放学推门就能看见它们安静的堆在里面,像是玩321木头人的一把好手。
客厅连着落地门的小阳台,林小路的电脑桌在落地门边,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色。
他们家在最高的9楼,住宅楼在小区最靠边,望下去就是另一边的商务区。
夜空中那头灯火通明,冷硬的天际线隐没在大厦的广告荧幕中,远处的建筑像是一个个发光的俄罗斯方块横堆在一起,高架公路上车流涌动。
外面的流光照亮了小阳台。
一侧是漆黑如墨的客厅,一侧是繁华忙碌的市区,林小路觉得坐近一点阳台,能够和他们分享一点繁华和热闹。
林小路,男,还有三天将满18,距离踏上人生最重要的高考仅剩了三个月,然而他心情平淡如老僧入定,古井不波,丝毫没有紧张感。
他刚出生不久父母就因车祸双亡,被送进了离家最近的孤儿院,最后被自家老姐领养。
林小路就读于当地有名的私立中学仕兰中学,豪车美女公子云集,放学门口停满了宾利迈巴赫保时捷,像是名车展览现场,车上的司机们给各自少爷千金们开门。
林小路每次放学就跟着人流涌出门口,跟着隔壁班路明非一块到学校附近的网吧打游戏。
林小路觉得他和路明非挺有缘的,两个人名字都带个“路”字,都没啥存在感,属于小透明那种类型。
路明非那个班公子公主多的像是菜市场批发,柳淼淼是钢琴小公主,初二就过了十级,每年学校联欢晚会都有她的钢琴节目。林小路跟路明非坐下台下,磕着瓜子听钢琴,看她十指纤纤跃动,琴声悠悠。
文学社的社长也在隔壁班,是路明非暗恋对象,老穿一条白棉布裙子,皮肤和裙子一样白。路明非一天挂23小时qq等她回两句话,剩余一个小时离线,不用说都知道是被他那个表弟路鸣泽踹离电脑桌了。
还有赵孟华,路明非头号情敌,路明非跟林小路吐槽他的时候,林小路就挂着电话听,自己在cs的沙漠灰里持枪突突突,见人就杀。
林小路这个班的班长陈梦梦也是富家千金,家里开连锁餐厅,全国连锁,名儿就叫“梦梦餐厅”。人长得妩媚好看,班里男的都是她忠实拥趸,有什么活动班里事件她说一不二,还有……
林小路有时候觉得自己挺羡慕路明非的,虽然路明非说他在家受婶婶家一家排挤,不过放学至少能有个家能回,里面会弥漫着饭菜香,有灯有人。不像自己回家只能看到漆黑一片安静的客厅,和滴答的水声。
所以他经常去路明非家蹭饭,婶婶见了他就拉下脸,但林小路把提着的水果糕点营养品什么地一提上前,婶婶就眉开眼笑了,嘴上连连说着“也就加双碗筷的事儿”这种话。
婶婶就是那么一个很市侩但又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
林小路没什么特长,但是力气超乎常人,他瘦瘦的,但一边手一袋50斤的泰国大米,他能轻松搬几层楼,邻里街坊的大妈大婶见了他就眉开眼笑。
放学的时候成群结队地守在小区门口等林小路,脚边放着一桶桶金龙鱼油和大米,大包小包的。
有时候林小路周末有空,大清早的,隔壁的大婶干脆就招呼林小路跟着她到菜市场买菜,充当人形自走搬菜机。
林小路觉得挺好的,每次都乐呵呵地跑去帮忙,他在前面搬,大婶大妈们就在后面叽叽喳喳,东问西问。
什么“小路最近成绩好不好呀,一定要考个好大学啊。”“这孩子又瘦了,晚上到大婶家吃饭,我买了新鲜的非洲鲫煲鱼汤”“小路在学校有女朋友了吧,人这么老实又乖”之类的。
林小路觉得有人问候有人关心顶好的,像自家奶奶一样,啰里啰嗦,其实都是在意你的表现。
每仕兰中学的男生都崇拜或愤恨过一个男人,那是已经毕业了的楚子航。
学生会主席,成绩优异,人帅有钱,穿着一水儿名牌,市篮球队中锋,每次联欢晚会都有他大提琴的保留节目,学生发言唯一指定选手,最后保送外国卡塞尔学院,全仕兰都留下了他的光辉传说。
然而在他之前,更悠久牛逼的历史属于另一个女生,那是林小路他老姐,柳叶。
林小路以前家里堆满了情书,一沓一沓,老姐慷慨地表示林小路可以钉起来用它们的背面做草稿纸。
柳叶进校就俘获了各社部长的芳心,学生会会长选举时,是史无前例地在社团干部方面全票通过。
旋即老姐一路开挂,才艺俱佳,成绩永远年级第一,运动会吊打同校女体育生,最后被外国芝加哥大学提前保送去美国读书。
柳叶读了一年就转去了和芝加哥大学联谊的卡塞尔学院,原因是芝加哥大学金融系的教授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给她了。
柳叶在校期间在股票市场赚了八千万美元,手头上有着全球大大小小十几家独角兽企业的股份。
她的教授听了之后首先是大力感慨了自己学生的天赋异禀,然后是买了块豆腐准备撞死。
可能是因为自己学生刚入学一年赚到了他八辈子挣不到的钱,觉得人生无望了。
每天写邮件是柳叶出国之前揪着林小路耳朵再三叮嘱的,林小路唯命不从,结果被越洋电话轰炸到屈服。
自家老姐也不是每天都有空看信,通常几天回一次,什么“今天陈婶家里饭菜好丰盛”“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全班第一不要丢你老姐的面子啊”“生活费还够不够,要不要姐姐再打”之类的。
柳叶每个月给林小路打两万美元生活费,林小路每次都想说,够,很够,而且他根本花不完!
也正是得益于这笔钱,林小路每天都请得起路明非上网,还带营养快线,路明非对前者感激涕零,恨不得给兄弟当牛做马,以报恩情,让是他穿个黑丝皮装兔女郎服来服侍林小路,那也是毫无问题的事。
别说一个月两万了,就是一万林小路他也花不掉,不是美元,是人民币。
现在是美国的早上,自家老姐应该在纽约证券所跟那群银行家们喝着早茶谈股票吧,也不知道银行家们头顶发际线秃到哪了,还剩几根毛。
他脑里乱糟糟地想,其实他也没觉得什么,老胡思乱想,可能是因为有那么一点小孤独而已,就那么一点。
半开的落地门吹来外面的晚风,林小路压在橡皮底下灰纸黑字的《家长会告知书》撩开半角,使劲地飘,家长签名那栏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