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办公楼,季风径直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实际上,辞职的念头在他穿越过来后的这一个多月里已经酝酿了不知道多少次,只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所犹豫。
到底是借助爱里新这个大平台,先培养自己的人脉,然后在一步一步逐级往上爬,还是直接下海创业,凭借自己超前的技术理念闯下一片天。
但是今天上午,这个犹豫被打破了。
因为他发现,他记忆中应该已经存在的“巨大中华”,其中少了一个华。
后世通信行业的领军人物,中国高科技企业的代表之一,没了。
或者说,压根没有出现。
于是责任来到了他的肩上。
再加上有本恩哈德嚣张跋扈的态度推动,他便不想再忍,直接以一种决绝而激烈的姿态退出了外资通信圈。
即使当时确实有愤怒的情绪存在,但他仍然没有忘记尝试给爱里新挖一个坑,引导他们把更多的资源投入到TDMA的研发中去。
实际上,历史上的爱里新因为大力发展CDMA技术,在2G时代确实吃过一些亏,被诺记抢占了大量市场,但也正因为其源源不断的技术积累,使得其在后来的3G时代占据了先发优势,总体来说利大于弊。
如果现在爱里新受了季风的误导,把资源投入到TDMA,不能说是错的,但在十年之后,他们应该会发现,TDMA的技术边际太差,投入产出比也很低,自己的工程师因为长时间钻研单一技术,也会出现技术断层。
到时候,软实力一旦出现问题,爱里新的崩溃趋势就不能够阻挡了。
当然,这其中存在许许多多的变数,对季风来说,一手闲棋,也并不会让自己损失什么。
季风靠在公交车的车窗上,带着沉思的目光扫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93年的浦江,人民广场一带的改造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但杨浦附近的LC区仍然保留着旧时模样,季风的原身在浦江上完大学,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也有了一个容身之所,但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又要离开了。
原身在这个时间点选择留在浦江算不上错误的选择,但也不是最佳的,按照他从未来往回看的先知先觉来说,现在机会在深城。
无论是廉价的租金,优惠的补贴政策,还是从港城流出的技术和人才,对于创业者来说,深城相比浦江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不过季风也并不着急,他需要先在浦江赚到第一桶金,然后才能扩大规模、招揽人才,正式进军电信行业。
至于是先从散件组装开始,还是直接一步跨到自研,季风还没有想好。
二者对他来说都没有技术难度,主要看资金和人才的到位情况。
回到自己暂时租住的两居室,季风没有休息,而是拿出纸笔开始完善此前已经在准备的一些快速积累资金的计划。
他自己家境不差,父亲趁着下海热潮开了个小餐馆,一年有近万元的收入,如果他能说服父亲,掏出两万块钱给他开个公司不成问题。
那么这两万块钱用在哪里,就是关键了。
90年代初期,炒股几乎成为了稳赚不赔的生意,但进入1993年后,股市见顶震荡,并在不久后开启了长达3年的熊市,想要靠股票投资快速积赚钱,已经不再可能。
期货市场同样萎靡,唯一的赚钱机会在不久之后就将开启的粳米行情,但收益率远远达不到季风的预期。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走一条老路,代理交换机。
同时,公司注册后,除了预付款之外的闲置资金,全部投入到年底的期货市场中,确保最大的资金利用率。
确定了策略,季风开始在纸上用思维导图详细描绘执行步骤,正渐入佳境时,冷不防被敲门声打断了。
“请问,季风,是住在这里吗?”
熟悉的声音,是今天在会议室的江大桥。
他来找我干什么?
季风带着疑惑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满脸笑意的江大桥。
他身材略有些发福,灰色的西装穿在身上显得紧绷,黑框眼镜的镜片已经有些磨损,跟崭新的西装一对比,显得有些不搭。
“嘿,侬格好难寻!”
见季风一副疑惑的表情,他赶紧换了一口普通话。
“小伙子,外地人呀?一个人在浦江?”
季风一边答应一边把他迎进屋,请到沙发上坐下,越发摸不清对方的来意。
“你今天在爱里新说的那些话,蛮有意思的。我想,今天下午也没啥子事情了,就找你们公司的那个行政啊,要来你的联系地址,自己就找过来了。你不要见外吗!你也坐!”
明明是季风的地盘,却让主人不要见外。
话刚说完,江大桥就反应过来,两人相视而笑,气氛融洽了少许。
“别介意啊小伙子,我这就是机关里养成的习惯。我其实来,就是单纯的想跟你聊聊,小伙子大学什么专业毕业的呀?”
季风拿来水杯,给两人添好茶水,这才坐下回答。
“我是财大毕业的,学的是金融专业。”
“噢哟!金融专业好的呀,以后国家要大搞金融,你这个前途无量啊。”
季风听出对方语气里有几分失望,也懒得在这样一个还算有趣的国家干部面前搞韬光养晦那一套,便直言不讳地说道:
“领导,我学的虽然是金融,但是天生兴趣不在钱上。大学四年,我上了四年金融学的课,但真学到手的,还是我自学的通信。”
江大桥听他这么一说,兴趣又恢复了几分。
“那你学到什么程度了?”
“您懂的,我都懂;您不懂的,我也懂。”
季风放下茶水,正襟危坐,示意对方可以开始考校他了。
“小伙子年纪不大,口气蛮大的嘛,那你先从简单的开始讲,说说我们通信技术的基本原理吧。”
季风也不藏拙,直接从网络分层开始讲起,一路深入到网络应用层的种种表达方式,其中掺杂了不少在二十几年后才会出现的新理论,听得江大桥屡屡叩桌。
“你这知识储备量,根本不像自学的,说你是科班出身,好像都贬低你了,是家传的学问?”
“这玩意儿哪有家传的。”季风没忍住吐槽了一句,现代通信技术才出现多少年,说家传,纯粹是为他的反常表现楞找合理性。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图书馆的那些新书,我都快翻烂了。”
江大桥也放下了端着杯子的手,严肃地审视季风的神情,见对方不似作伪,便开口说道:
“不管你是家传也好,自学也好,黑猫白猫,抓老鼠的就是好猫。我想再考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国家的通信行业,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季风没料到他会提出一个这么宏观的问题,楞了几秒钟,也整肃了表情,认真回答道:
“四个字,人有我无。”
“详细说说?”
“江局,这不用细说,你我都懂。现在全国军网,用的还是东门子的设备和技术,这还用我继续往下说吗?”
江大桥哑口无言,季风的回答独辟蹊径,却又直直切入了他最为痛心的一点。
民用通信网络,使用外国技术和设备,无非就是价格贵点、成本高点,忍住几年、十几年的阵痛,总会有替代的一天。
但军网与民用网络不一样,它不使用公共频谱,不共用民用设备,保密级别和抗干扰级别要求都很高。
恰恰是这两点,国内的公司还没有一家能做到,甚至在可预见的未来几年内,也没有任何一家能做到。
而使用国外厂商的设备,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将自己的军事秘密拱手让人。
话说到这一步,江大桥对眼前这个青年又有了新的印象。
聪明、坦诚、耿直。
技术过硬,甚至对行业内一些相对隐秘的事务也了如指掌。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季风是个被秘密培养的间谍。
“你从哪里获得这些信息的?”
“书、广播、现场采访。江局,我觉得你这样老一辈的人才,应该能理解一个真正想要学习的人,为了获取知识,能做到什么程度。”
江大桥点点头,对这一点,他并不否认,也不想否认。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横渡洪水滔天的大河,只为了去镇上的新华书店看一看刚到的教材。
“你是个人才,我绝不会在这一点上跟你客套。最后一个问题,今天你在爱里新说的那些话,还没有说完,对吗?”
季风皱了皱眉头,他并不理解所谓的“还没有说完”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已经说完了,但如果非要解释的话,确实还另有深意。但恕我直言,我不能告诉您。”
江大桥眉头一抖。
“哦?为什么?”
“我不知道您站在哪一边。”
“我站在人民那一边。”
“我不信,因为您当时跟爱里新的高层坐在一起。”
“……”
“……”
“小伙子,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说话方式,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江大桥的神色肃穆,季风也陡然心惊。
忘记了,现在不是2021年,他也不是那个位高权重的运营商业务部长。
在这个年代,有一些人确实会因为说错了几句话,而给自己招来祸患的。
“江局,对不起,是我失言了。但如果您能够谅解,我希望您再给我一些时间,到时候我会亲口跟您解释。”
季风诚恳地道了歉,却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不说也罢,我相信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立场。今天我也算礼贤下士了一把,不如好事做到底,我给你一个新的工作机会,怎么样?”
“江局,实在是抱歉了,这个机会我必须拒绝,因为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江大桥看着背脊挺得笔直的季风,一瞬间心有所感,开口问道:
“你是想白手起家,做全国第一的通信公司?”
季风舒了一口气,看着江大桥的眼睛,回答道:
“不是。”
“我要做世界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