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及时响起，拯救了尴尬的两人。

季风一把接起电话，就好像晚了一秒钟，自己就要被不断压缩的空气憋死一样。

“你好，万连科技。”

“你好，我看到了你们的招聘启事，想先打电话问问情况。”

季风整理了一下情绪，示意张瑶做好记录。

“您想要知道哪方面的情况？公司业务、人员构成、还是薪资水平？”

重新回到自己的领域，季风的气场也为之一变。

“那你先介绍一下公司规模吧？”

“好的先生，我们公司目前有专业技术人员两人，交付团队成员15人，销售客户经理两人，行政、人力资源一人，人员配置齐全，组织结构完善……”

张口就来。

乍一听似乎没什么毛病，只不过所谓的技术人员，销售客户经理，行政人力资源，都是季风和张瑶两个人干罢了。

不过显然对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我说我们有，没说我们不能兼职啊！

再加上季风开出的40块钱的时薪，任谁都没法不心动。

很快，季风打完了第一个电话，并且确定好了面试的时间，便把电话扔给了张瑶，他要赶紧去办公室准备准备。

当然，这只是原因的一方面。

主要是两人这么四目相对地坐着实在太尴尬了。

但是仔细想想，也不知道尴尬的点在哪。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季风租的办公室，原来只是一家包子铺，被他租下来以后，借着实践的由头让交付团队的工人们前前后后装修了一番，又买好了家具桌椅，挂上招牌，从外面看上去很像那么一回事。

唯一麻烦的就是没有电话。

93年电话的初装费还要2000以上，现在他实在是出不起这个钱，只能蹭一蹭张瑶。

刚开了门，烧好茶水没过多久，第一个面试者就到了，季风一问，没有打过电话，是自己找过来的。

“来，您坐，我是万连科技的HR，今天负责面试。简历带了吗？”

来人穿着白色衬衫，下沿扎进裤子里，皮带的边缘有些磨损，露出棕色的内衬来。

好家伙，标准的不擅交际的IT男形象。

IT男神色有些局促地递上简历，季风看到他手都有些发抖，心里也暗暗惋惜。

内向是正常的，但内向到这种程度，就很难在工作上有所建树了。

“那个，我刚毕业，还没参加过工作，我是看见你的传单，正好我是学电子的，就过来看看。”

“没事没事，没有工作经验也没关系，咱们可以先聊聊，如果合适的话，也可以安排岗位。你是学什么的呀？哪个学校毕业的？”

季风安慰道，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否定的意思。

“通信工程，华中科技大学毕业的。”

听到对方的回答，季风刚刚的否定一瞬间又消失了。但同时他又觉得疑惑，华科大的毕业生这会儿还能找不到工作？

这年头可没有人格测试，不管你性格怎么样，只要学历这块长板够长，多的是公司抢着要。

“你怎么不去其他大公司试试呀？按道理来说大家都会优先考虑大企业吧，何况你还那么优秀。”

对方木讷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反倒是刚进门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接了话。

“去了，怎么没去，咱们没要他。”

季风抬起头看了看男人，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厌恶。

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戴着黑色蛤蟆镜，浅黄色条纹的领带，手上卡地亚的表闪着银光。

就两个字，浮夸。

“请问您是？”

男人摘下墨镜放进西装口袋里，看都不看季风，径直挑了个椅子坐下，才开口回答。

“哦，我也是来应聘的。我是爱里新浦江办的交付副代表，这小子刚去过爱里新了，我们没要他。”

季风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当面揭竞争对手的短，不能说错，只能说格局小了。

仗着自己的职位高，以势压人，出言嘲讽，这是为人差了。

其实就这两条，季风已经把他排除在候选名单之外，但出于礼貌，还是打算跟他聊一聊。

“那麻烦您先在这等等，稍后给您安排面试。”

“别，我赶时间，你直接叫你们老板过来跟我谈吧，你们这种小公司，我还要跟下面的人谈，效率太低了。”

平心而论，这句话他说的并没有错，一个大区域的交付副代表，在面对季风这种十几个人的小公司时，理论上确实应该直接跟能拍板的人对接，这既是商业惯例，也是为双方的效率考虑。

但问题在于，季风就是老板，他不想在对方面前露怯。

这时候承认自己既是老板，还要兼职做HR，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公司实力不行吗？

“老板最近没有时间，他去深城考察市场了。你一会儿可以直接跟我聊，我可以全权拍板负责。”

男人听到季风的话，似乎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但嘴里还是说个不停。

“这小子，我看你趁早别面了，一点实践经验没有，我问他RG-s系列交换机的连接器类型，他都跟我说不知道，这都不知道，招来干嘛？”

之前的大学生更加局促不安，其实他并不是不懂交换机，只是专业方向在芯片和半导体设计上，对交付实操并不熟悉。

而且RG-s系列属于新产品，没有经历过现场交付的，谁会专门去记连接器的型号，这种问题有刁难人的嫌疑。

“可能是您的问题实操性太强了，我们这边的岗位要求没那么严格，还是可以聊聊的。”

说完，季风就扭过头，打算先晾着他。

没有单独的会议室就是麻烦，如果真的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交付主管级别的人员，面试过程被第三者打断这么多次，早就拂袖而去了。

“嗨，我也是看他是大学生，才多问几句，结果什么大学生，连我手下初中毕业的员工都不如。”

“术业有专攻。”IT男终于憋出来一句话，但是半点杀伤力也没有。

多少年没经历过这种场景了。

季风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他记得，自己上一世刚毕业时也曾经遇到过斤斤计较的客户，揪着一个接地端子除漆除锈的问题喋喋不休，非把偶然的失误，说成是技术不行，能力不行。

关键这种人他甚至都不是为了从你这得到什么利益，纯粹是嘴贱，找优越感。

“先生，这位小哥可能在你们那边不受待见，但是我们是个小公司，只要技术过得去，我们都要的。对了，小哥，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季风好几次想要翻看简历，结果都被男人打断，这会儿才想起来名字都没问。

“我叫陈平。”

“陈平，好名字啊……”

等会儿。

陈平，华中科技大学，再一翻简历，研究生。

这圆乎乎的脸……

“卧槽！”

季风霍然站起。

怎么感觉好事都让自己占尽了，先是曹淑敏，接着又是陈平！

“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华科留校任教吗？”

季风震惊到声音都开始颤抖了，来人正是那个主持研发了C&C08交换机，出任轮值董事，力推5G研发的陈平。

可以说，在原时空，93年以后，世界上每一次通信技术的***，都有陈平在其中推波助澜的影子。

季风的短期目标本来就有一项，等公司经营达到一定规模后，就去华科把这个人挖过来。

但万万没想到，两人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吗？”

陈平见季风站起来，也紧张地离开了座位。

这人不会是骗子吧？

他怎么知道我在华科做过老师？

黑店？

跑吗？

思绪流转间，陈平的脚已经不知不觉地向门口挪动了。

季风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按住。

“没有没有，我是觉得研究生应该会留校的。你看我，太激动了……你先坐着等我，我先把他面试完，你懂我意思吗？懂吧？那好。对了，这位先生，您先来吧。”

一旁的男人简直莫名其妙，他倒是能懂季风临时改变面试顺序是要留下此人的意思，但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因为他是研究生？

男人轻蔑地笑了笑。

小公司就是小公司，没有格局。

一个小小的研究生，就把你高兴成这样，那要是今天来面试的人里有曹淑敏，你岂不是得直接抽抽过去？

如果不是冲着他们开出的高薪，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屈尊来面试的。

“那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张永峰，刚才说过的，目前的职位是交付副代表。我没有准备简历，但是这是我的工卡，你可以看看。我一天最多工作2小时，只有下午4点到6点之间有空……”

男人还在侃侃而谈自己对公司的要求，却发现季风的目光转向了门口。

没有礼貌！

张永峰皱着眉头，顺着季风的视线看去。

“卧槽！”

这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的人变成了他。

怎么回事？

他也来面试？

不会吧，应该只是跟我一样收到传单，过来看热闹的……

然而下一秒，他的侥幸就被打破了，因为他听到来人用一种亲切熟稔的语气，在跟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的一个普通HR套近乎。

“季风，你动作挺快的啊，这才过去不到半个月，公司就开始招聘交付主管了，你看我怎么样？”

此时的季风也有些发懵，来人正是曹淑敏。

自从上次在派出所一别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系过。

但偏偏事情就那么巧，今天上午去中星研究所做技术支持曹淑敏，就收到了郭成他们发的传单，还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季风的名字。

再结合地址稍加推断，他知道这一定就是同一个人，吃过午饭，溜达溜达地就跑来看热闹了。

“是啊是啊，哈哈，我们老板说让我先盯着。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我们公司哪装得下你啊。”

季风瞥了一眼旁边等着的两人，曹淑敏瞬间便反应过来。

“这样啊。没事，我就是看你们公司开业了，过来瞅一眼。你这办公室够朴素的啊，连台电话都没有。干通信的电话都舍不得装？”

曹淑敏人聪明，但是说话很直，这一下就戳到季风难堪的点上了。

“害，那不是排队排不上，再说装电话确实也贵了，我们先等等。”

曹淑敏是典型的少年得志，一路顺风顺水，在他的概念里，估计从来都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感觉。

在任何情况下，他需要任何东西，都可以通过官方或者非官方的渠道获取到。

季风有些无奈，天才总是不知道人间疾苦。

“我帮你打个招呼，明天让人来装吧，你把电话机的钱付了就行。”

电话机的钱我也没有啊！

季风在心里暗暗叫苦，但嘴上只能答应下来。

两人在这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拉家常，一旁站着的张永峰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

季风认识曹淑敏，这还可以解释，毕竟后者名气太大，很多人都会有一面之缘，他自己也在某次技术研讨峰会上合过影。

但这公司最多只开了半个月，对方就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过来，一张口，就要帮忙解决电话的问题。

这就不是普通的点头之交了。

难怪。

难怪这家连招牌都是手写、办公室看上去都破破烂烂的公司，敢名目张胆地挖各大设备商墙角；

难怪他们有底气开出40块钱的天价时薪；

难怪一个小小的HR，就敢把自己晾在一边视而不见。

原来小丑竟然是自己。

等一下。

还有更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一个小小的HR，就跟曹淑敏相熟到这种程度，那他背后的老板，到底是何许恐怖的人物？

张永峰不敢再往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