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坠入黑暗的冰海,无数的蛇群窜入衣袖死死咬在血肉之躯上,无论如何呐喊,最终都会被冰冷的海水反呛一口。那尘封的记忆被寒冷再度禁锢,最后一切都被忘掉了,什么都仿佛随着那冰海远去。
那感觉委实不太好受,但正常来讲这种时候是人就该被淹死了,只是呼吸依旧,所幸的是他还活着。
亚伦随即睁开了双眼,幽邃的冰海随之顷刻间消亡,黑色的大地在他的眼下一览无遗。
这里是一片荒野,月弧高挂于穹顶,温暖的篝火在身边燃烧,一切都那么的安静,竟令他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详感。
头有点疼,亚伦无意义的甩了甩手,却被另一只手压了下去,那意思好像是说让他安静一点。他有点奇怪那是谁的手,但在这时他终于注意到了身上的衣服。
深色的皮革大衣上沾满了黑红的兽血,腥臭的味道弥漫在鼻尖让亚伦有点想吐。内衬的马甲和白衬衣已经被血染红,全视之眼吊坠挂在脖子里随着胸膛的一起一伏而颤动。
左手里是那熟悉的剑,冰冷的风吹过脖间,使他下意识紧了紧衬领。
一缕淡金色的额发垂在亚伦的额头上,他愣了一下,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是睡在一个人的腿上,难怪脑袋后是温热的
“亚伦,还疼吗?”
有声音从上方响起,金发的女孩神色憔悴的注视着亚伦。她的脸上黏附着污血,海蓝色的瞳孔里带有远超年龄的成熟,像个小大人一样。
“艾丽儿?”
亚伦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蛋,那一瞬间有种奇特的情绪在心中蜷曲,那是对女孩突然变年幼的惊讶之感。即便她的眼里带着坚毅与疲惫。
“还疼么?”
艾丽儿又问了一遍。她撩起洁白的额头,好像有点热的样子,也像是很累了。
“还好。”
亚伦撑起地面想站起身,却又被艾丽儿压了下去,他有点没来由的窝火,不过还是顺从了女孩。他很了解女孩是一个固执的孩子,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让她为难的好
“亚伦你身上还有伤,先睡一会吧,我来守夜。”
艾丽儿轻轻的拥抱着他,那大概已经是一个母亲的模样了,也可以说她将来一定是一个好妈妈?
释怀般的笑了一下,亚伦闭上了双眼。
没什么值得震惊与恐惧的事情,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回到了老家,在老家进行着老本行,是一个嘴皮子功夫了得的猎人。稚嫩但默契的搭档依旧傍身左右,这就够了。
“这里是哪,助手啊不艾丽儿。”
“旧洛伦周边的疫区,现在我们在入口负责封锁,这里相对安全一些。只是小队其他人都死了。”
艾丽儿指着篝火旁安置的几具尸体,他们被深色的布匹包裹起来,有的是具完整的尸身,而有的只剩下残缺的一小袋。
“是220和221。”
亚伦明白这两个代号的含义,那曾是两个鲜活的人命,是他带领的小队成员,而现在无声的躺在身边。
猎人出任务以三人一组,并以顺序性的代号记录在册。名字对于大多数猎人是不重要的东西,他们随时都会死,而名字只会让亲人徒留悲伤和那痛苦的记忆。
所以猎人们只在内部悄悄互相告知名字,希望自己即便死了,也能被朋友短暂的记住。
人活着总得有点期盼,一无所有的接受洗礼成为猎人,最后一无所有的死去,那未免也太可怜了。
“任务呢?”
亚伦望着无星的夜空,淡淡的血腥在鼻间流淌,看起来疫区的野兽远没有清理干净。
他的手触碰在口袋里的拆信刀,那东西被体温暖热,那么既然这东西存在,他大概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逃走了一头。”艾丽儿咬着嘴唇,似乎有点自责。
没有说话,亚伦轻轻放下了剑,握住了那只温热小巧的手。
有时候他也会疑惑,这样一个才十五岁的孩子,又懂得什么呢?
不可否认,女性的确成熟的比男性早些,但现在亚伦好歹也是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了,却被一个小他五岁的女孩照顾的无微不至,那感觉真的奇怪的不得了。
这次亚伦坚持着站起身,他张开手伸了一个懒腰,只是头有点晕而已,哪里有什么伤。
“明天回城里向老师汇报情况吧,今晚我守夜,你先睡,有情况我会提前应对的。”
亚伦从兜里摸出一个铁盒,熟练的叼起一根烟点上,目光散漫的环视着周围。
远处的建筑披着黑暗,唯有那最高的灯塔亮起了灯光,那是指引猎人们的启明星。沉睡中的城市一片死寂,这里荒废多年,如今早已成为了野兽的聚集地之一。
按照教会的教导,野兽被无止尽的饥饿驱使着最原始的行动,它们会不断进化,而那饥饿的源头即是人类的血液。
不过教会在几年之前封锁了旧洛伦的大门,用那畸形的炼金术铸就了最坚固的壁垒隔绝了一切旧洛伦的出口。
而现在猎人需要做的就是驻守各个疫区附近,将那些年久失修的大门再度铸上滚烫的秘银,如果有必要,就把野兽赶尽杀绝。
深夜的疫区就是一处危险的战场,黑暗里无处不是潜藏的畸形野兽,燃起篝火则如黑暗里唯一的光,它们很快就会被吸引过来,这也是程序的一环。
所以亚伦需要绷紧神经,来应对那些熬过旧时代的遗族。
“亚伦,那你的伤”
艾丽儿皱着眉,幽怨的小眼神让人一下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你打得过我那就让你来。”亚伦笑嘻嘻的,他凑到女孩面前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不是一个爱哭鬼吗?又怕黑还敢独自守夜,这不像你呀。”
“那是小时候的事!不许你再提了!”艾丽儿显得有些手无足措,好像也有点生气了。
“行啦,小孩子就乖乖躺下睡觉,又不是过家家,这么松懈的话可熬不过这一夜,那些畸形会杀掉所有人的”
言语从最初的嬉笑到最后化为了低声的训斥,亚伦的脸逐渐严肃,他的余光注意到了身边那些盖着布的尸体,没来由的有点悲伤,那些尸体前不久还是活生生的人。
艾丽儿也跟着垂下了脑袋,他们都不再闲聊,只是呆呆的看着那篝火。
“如果我是说如果,某一天我改行了,你觉得我适合做些什么呢?”
亚伦回到艾丽儿身边,轻轻的握着她的手。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亚伦。”
艾丽儿仰头看着他,海蓝色的眸子里映着男人的脸,她似乎从没想过未来会如何,所以才对这忽然的念头吓了一跳。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亚伦抽着烟含糊不清。
“剑术老师么?”艾丽儿试着猜测。
亚伦散漫的摇了摇头,“我最讨厌当老师了,叽叽喳喳的学生我真想揍他们一顿,但是又怕家长们投诉我”
“那究竟是什么?”
“如果我真的改行了,那么一定会是侦探吧,听起来真不错。”
亚伦微笑着眺望远方的灯塔,总感觉那是很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的对话,似曾相识的叛逆。
“为什么?”艾丽儿更好奇了。
“没有为什么,单纯是喜欢,那一定会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亚伦好像想到了之前读过的侦探小说,觉得那非常酷所以才萌生出这种感情吧?
“哦对了!”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捏了捏那只纤细的手,“到时候你来当我的助手吧艾丽儿,我想那一定非常棒!最棒的侦探和他最得力的助手,真是不错的称号呢。”
“最棒的侦探和最得力的助手呀”艾丽儿嘴里轻轻重复着亚伦的话,感觉那很新奇,也很令人兴奋。
毕竟在画大饼这一行里,亚伦可以拔得头筹,当然也只是骗骗小孩。
他们是身负圣血的教会猎人,一生都与那残暴的野兽搏杀至死,这种未来就像一场美好的幻梦一般,最后随着无止尽的杀戮消逝于脑海之中,无影无踪。
“我愿意。”不过艾丽儿还是认真的点点头表示赞同,只是那有点牵强。
“你不相信我?”亚伦注视着女孩的眼眸。
“可是”
话音未落,冰冷而粘稠的杀意瞬间在黑暗里涌现,就像是黑森林里的野兽发现了那最诱人的猎物,猎物燃起篝火以为这能为它们带来庇佑,却不在乎这只会招致死亡。
而野兽们饥肠辘辘,急需一场盛宴来填饱肚子。所以它们扬起了染血的爪牙,如挥舞的巨大屠刀。
而现在,时候到了。
“闪开!艾丽儿!”
亚伦猛地抄起了刀剑,扬手挥砍下那最前面的利爪。
紧接着全副武装的猎人恢复了冰冷的猎杀,灰色的眸子随着火种的出现逐渐化为了熔岩色的黄金瞳。火舌舔舐燃于剑刃之上,仿佛熔断钢铁的岩浆。
他全身的血都在沸腾,而眼下狂躁的野兽显然厮杀多时,它们在不断进化,不断在变强,以至于变得极其棘手。
但在这时那娇小的身影站在了亚伦的面前,她的手中握着枪与剑,低语着如万千的雷霆齐鸣。
“亚伦,让我来”
燃烧的黄金瞳一怔,他呆滞了半晌,而面前野兽挥下的利爪穿透了他的身体,滚烫的鲜血却没有被剥离而出,他仿佛又陷入了那黑暗的冰海,永远都不会醒来。
“我们可是最棒的侦探和最得力的助手啊亚伦。”幻境中的艾丽儿似乎回过了头,仍是那熟悉的海蓝色眸子,又像是诡异的火焰,久久不息。
那一瞬间稚嫩甜美的嗓音和那冰冷的低喝声重叠在一起,最后亚伦的目光里出现了那个伫立如女武神的女孩,她手执刀剑,身后即是一切。
“这里曾是一处神铸之地,神明和祂的眷族曾生活在这里,现在我们习惯称呼那为旧时代,也就是上位者的时代。”
高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是熟悉的狰狞铁面,佐罗张开手俯视着地巢里的一切。
“快试着祈祷吧教会的好猎人。要么死亡,要么就搏得一切!”
狰狞的面具里是锋利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