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风吹的有些大,要不是贼人撞断了细线,守夜丫鬟还不是那么容易发现有贼人潜入后院,两个贼人拉到前院,嘴里一直求饶。
李常和一众家丁没有严刑拷打这两个贼人,只因刚才后院的丫鬟们抓到两人后,用刀鞘打断了两个贼人的双腿,剧痛之下,两个贼人很快就把自己的来历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竟是两个蟊贼,李常问清楚两人的来历,也不准备动私刑,只因脚下这块地方是长安,天子脚下,一切须遵循王法。
第二天一早,李常就差遣四个家丁带着十贯钱把两人送去长安县衙。
两个蟊贼昨夜没有偷到东西,依照乾律,诸盗窃不得财,笞五十。让家丁带着钱去,不是想着贿赂衙役,而是昨夜府上的丫鬟下手太重,这两人腿被打断了,这些钱是给两个蟊贼请大夫的。
虽是盗贼,但抓住人了,后面却把腿打断,这已经和用私刑沾上了边,所以为了不生出别的事端,李常通禀了苏策便出了苏府,他需要把后续的事情了结掉。
搬来新家的第一天就遇到蟊贼入府,按理说苏策应该很生气,不过李常早上说的事情却让苏策提起了兴致。
不过碍着身份,苏策不可能跟着李常一块去,只见李常出了府,先是会合苏庄运酒的车队去了各大酒楼,把百果酿和酒楼做了交割。
回府的时候,李常故意绕去了西市,在西市有一家很是破旧的小店,这家小店是做羊汤的,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只是这些人却不做过多停留。
李常走进小店,走到西南角的桌子而去,让店小二端上两碗羊汤,和一盘饼,不过羊汤和饼李常却不吃,把羊汤碗里面的木勺把冲着对面。
不一会儿,只见从小店的后门走过来一个身穿褐色短衣的壮汉,直奔李常而来,倒也不客气,拉开李常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昨夜西南,两个新手,年纪轻,要扬名,踩错了梁,腿不该断,往后日子不好过!”汉子看着李常闷声说道。
李常嗤笑一声:“立戟高门,瞎了狗眼,断腿也是活该!”
汉子眼睛眯了起来,眼中狠色闪过:“踩了梁,断然没有止步一说。”
李常把桌子上的两碗羊汤往对面推了推,从怀里掏出来两锭一两重的金块,用手指按着往前一推,开口说道:“以金换腿,不亏!”
汉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伸手揽过金锭,揣到怀里,指了指盛着羊汤的碗说道:“汤中无肉,饿!”
李常笑了笑,从怀里又掏出来两锭金块放在碗旁,指着羊汤说道:“肉有了!”
汉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右手把被李常推到桌子中间的两碗羊汤拿过一碗,左手把两锭金块揽到手中塞进怀里,接着抓起桌上的饼,大口的咬着饼,时不时喝一口羊汤。
李常把剩下的那碗羊汤端了起来,喝了一口汤,嘴里夸道:“汤浓味美,某还有事,先行一步!”说完话,李常从怀里掏出来十枚用麻绳串起来的铜钱放在桌子上,起身便离开了小店。
从李常进到小店到出门,只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出了门,李常便在西市上转悠了一圈,看到有炒板栗的小摊,便走了过去,从炒好的板栗中摸出一枚,放在嘴里尝了尝,问了问价格,把摊主炒好的十来斤板栗全部买了下来。
摊主满脸带着笑把板栗装在一口麻布袋子中,李常没有伸手去拿,旁边一个穿着短衣的半大小子,快步走到李常旁边,嘴里说道:“贵人可要力夫!”
李常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两串铜钱,铜钱一共二百枚,丢给立夫:“剩下的都是你的。”
等李常回到苏府,已经过了午时,下午苏策抱着嘟嘟来了一趟前院,李常便把中午的事情讲给了苏策听。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
长安城中上有王侯将相,下有三教九流,平民百姓,可谓什么人都有。
长安城中一半是庙堂,一般是江湖。
苏策是站在庙堂的人,但是遇到江湖的人,也得按着江湖的规矩做事。
倒不是怕,只是有些麻烦没必要去沾染。
今天中午李常去的那家小店就是长安县盗贼的窝点,开店的店家就是长安县所有盗贼的头目,不过他们却不会去偷盗东西,所有在长安县的盗贼都会给盗贼头目交份子钱。
这些钱的用处有两个,一个是寻求庇护,受到同行欺压,头目会出面摆平,要是被抓到官府,头目也会尽力去捞人。
而李常去接触这些盗贼的头目,给了四锭金块,看似软弱,其实是给盗贼头目留足了面子。
长安城中盗贼有两种,一种是在街面上偷东西的,一种是入户偷东西的。
前者只是小贼,抓住了打一顿就打一顿,但是后者则有个雅称梁上君子,这些人还有个名字叫做“侠盗”。
所谓侠盗,便是能够做到侠盗入户的人,算是鸡鸣鼠盗的奇人异士,这些人只偷富户,偷来的钱,一份为三,一份留着自己,一份交给头目,另一份则会散给平民。
虽然行的是不法之事,但是却因为有一份道义在里面,所以两个蟊贼被打断了腿,李常会给钱请大夫。
今天李常去找头目也是把事情做个了解,能够入户的侠盗,那都是从小跟着头目学过偷盗本事的,昨夜丫鬟们打断了连个蟊贼的腿,若是没有治好腿,这两个人就算是废掉了,身无长技,只有沦为乞丐的份,所以那个头目才会多要了一份钱。
四两金子,换成铜钱,足足有四十贯,用这些钱可以支起来两个小摊子,这两人被打断腿的蟊贼也算是有了营生,不至于活不下去。
反过来说,若是李常今天不去找盗贼的头目了结这件事,只要是盗贼头目还想再江湖上混,便必须把折在苏府的面子找回来,手下盗贼们恐怕会前赴后继的来苏府,直至从苏府偷到东西,偷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挣足面子。
苏策嘴里吃着焦香的板栗,嘟嘟嘴巴留着口水看着苏策,只是板栗太顶胃,苏策可不敢给她吃。
听完李常的解释,苏策觉得又学到很多,老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因为防卫再好也有疏忽的时候,李常这样处理着实不错,苏策和李常聊完,抱着嘟嘟在新府邸中转悠,走到府中小湖上的亭子,苏策抱着嘟嘟看着湖面发起了呆。
苏策前世今生的记忆早已经混淆为一团,但是这依旧是苏策最大的秘密,心中守着秘密,苏策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敢敞开心扉的融入,因为有了过多的防备之心,苏策一直以来都会的很封闭。
上过战场后,比其他人很严重的心病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对于大乾的认知不是很充足,小时候家中大小事情有苏父打理,苏策整日读书,后来入了折冲府,学到的都是战场杀敌的本事。
上辈子人情世故这方面就是苏策的弱点,到了大乾也是一样,不争不抢也是因为苏策压根不知道该和人怎么打交道,所以苏策就只能敬而远之。
来到长安这一两年苏策总是喜欢拉着李常闲聊,正是因为李常可以把很多以往苏策不知道或者不屑于了解的事情讲给苏策听。
越是早熟的人就越是晚熟,苏策觉得自己便是如此。
战场杀敌,苏策自认不弱于人,事实上,许久没有经历过厮杀的苏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全力以赴的战力如何,苏策在军中的名气不大,但是身上挂着骁将的标签,说明苏策的个人武力在军中也是公认顶层那一批,不然立功封爵的时候也不会有苏策的份。
泾阳县伯的爵位很大原因是李思哲看到了苏策的潜力,加上兵部储将,圣人更迭勋贵,种种因素才有了苏策少年得爵的结果。
休养的这一年半载,苏策感觉自己的气力还在缓慢增长,还没有到极限,学到的杀招已经成为了本能,苏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有了斩将夺旗的能力,只是没有机会施展而已,所以苏策才会第一次用心机谋求一官半职,毕竟没有人愿意平庸。
人前沉默寡言是不擅交际,冷面示人是因为不知道用什么表情,苏策一直以来除了家人外,几乎都是冷峻对人,久而久之,这副冷峻便成了苏策自我保护的伪装。
只是伪装太过,苏策最近也没有什么好友,虽然李常这些人和苏策已经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但身份上只是依附于苏策的追随者,算不上好友。
苏策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孤独的,这一点苏策也早已经发现了,但是苏策却不知道怎么去解决,曾经苏策以为军中泽袍就是朋友。但是几年过去,物是人非,战死的,失联的,疏远的,这种孤独苏策只能用亲情来缓解。
苏父苏母还有妻子王兰早已经习惯了苏策的性子,他们并不懂苏策的孤独。
“爹,嘟嘟,吃!”忽然苏策怀里的嘟嘟软糯的声音让苏策回过了神,看着自己闺女的一双小手捧着一个板栗,小乳牙咬着板栗却咬不开,急的话都说不全,苏策狠狠地在闺女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苏策苦笑的拍了拍脑门,自己差点想魔怔了,帮着嘟嘟剥开板栗,掐一块米粒大小的板栗,抹在闺女的小嘴里。
吃到板栗的嘟嘟小嘴巴巴的抿着,人类对碳水的特殊满足感让嘟嘟眯起了眼睛。
苏策把缺了一块的板栗丢到自己嘴里,看着怀里眯眼的嘟嘟,苏策第一次有了灵魂的归宿,自己有父母,有妻子,还有这么可爱的闺女。
血脉相连的牵引,让苏策心头忽然为之一松,怀里是自己的血脉,自己的孩子,前世的记忆不应该再干扰自己了。
在这一刻,苏策什么不去想,只觉得心中很充实,埋在心底的孤独感一扫而空,他就是苏策,府兵出身的大乾泾阳县伯,心安大乾,大乾便是归处。
傍晚太阳落山,苏策一家吃晚饭的时候,苏父苏母只觉得苏策身上有了一些变化,不过再变也是自己的儿子,以为苏策是因为有了值事高兴,就没有多想。
但是身为妻子的王兰却察觉出来苏策的变化,两人一起长大,苏策知道自己的变化瞒不过王兰,只是苏策有苦难言,不过王兰倒是主动提了起来:“以前总觉得你想是风筝,我抓着线,但是线却是断的,只怕你飞走。”
“现在呢?”苏策动了动胳膊让王兰贴紧自己的胸口。
“现在嘛!”王兰侧了侧头,听着苏策胸腔跳动的心脏接着说道:“这根线能拽住风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