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魁喘着粗气,又攀一块大岩。
他发现,愈往山顶,道路反而愈发好走,山涧边越来越多人活动的痕迹。
再回过头看去,他看到李瑕还在身后,但身的衣服已扯破了好几道口子。
更远处,已有一些巡江手被拉开距离。
“许魁,传话给前面,快到山顶了,找个开阔处停下来,等等后面的人。”
“是。”许魁应了,把话传了过去。
众人又往攀了一段,快到山顶时,地方豁然开朗。
前面可看到一个小寨子,里面人影绰绰。
那些蛮贼似乎没准备好面对官兵攀来的情况,显得有些慌张,不时有嚎叫声传出来。
双方各自备战,又过了一会,巡江手已尽数攀山顶。
许魁握起刀,感到有些紧张,喉咙里干得厉害。
他忽然想起次李瑕问的那一句话。
“你杀过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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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放眼看着山顶,心里想的已不是如何攻破这小山寨。
他在想邬通说的商道。
他觉得有必要给邬通展示一下实力,或者说是给邬通身后的商贾们看看,他李瑕也是能保证这条商道的安全……
当然,今日只是牛刀小试,更多的目的还是为了让手下的兵卒见见血。
“鲍三,你来指挥。”
“是!”鲍三喝道:“所有人听着,县尉命我指挥。搂虎,你带五十人绕后,注意不要靠太近……”
其实吧,攻打一个只有二十多人的小寨子,也没什么好指挥的。
布置妥当之后,巡江手们以弓箭压制着寨子里的山贼,鲍三一声令下,亲自带头,扬刀冲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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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魁跟在姜饭身后,紧紧盯着姜饭。
在这时,他把平时训练时的许多事都忘了,感受到的只有凶狠。
双方都很凶狠。
寨子里那些蛮贼哇哇大叫,巡江手们也是大喝不止,鲍三、姜饭这些老卒伤兵尤为彪悍。
一见血,每个人都激动起来。
许魁从未置身于这种境地,心慌得厉害。
“嘭!”
一声大响,寨门终于被撞开。
许魁跟着姜饭冲进去,迎面一个蛮贼扬刀劈下来。
两边有巡江手扑了去。
许魁一恍神,再凝神看去,只见姜饭左手提刀格挡,右手义肢的钩子已插在那蛮贼脖子。
血溅了姜饭一身,也溅到了许魁脸,又腥又热。
“啊!啊!”
惨叫声凄厉。
同时,周围已有更多的惨叫喊起,混杂起来显得犹为可怖。
姜饭重重一脚踩在那倒地的蛮贼手,左手正要挥刀,忽然停住。
他一把拉过身后的许魁,喝道:“你来,杀了他!”
许魁还在发愣,闻言又是一个激灵。
他低头看去,只见地的伤者翻滚惨叫,眼神里满是痛苦与绝望,血不停从脖子喷出,场面骇人。
“杀了他!”
许魁没动,已经完全吓傻了。
他听不懂对方在嚷什么,却能感受那种求生的渴望。
他觉得身边的一切都犹为残,仿佛回到了利州被蒙军攻破之时……
“别看他的眼睛!杀了他!”姜饭大吼道:“你不是要替死掉的弟兄报仇吗?!不是你最先喊的吗?!”
许魁手抖得厉害。
突然,一个新兵从后面冲来,一刀扎进地那伤者的心口。
“好!”
姜饭冲那新兵叫了一声,不再理会许魁,领着人继续向前。
许魁只觉得脸的血黏糊糊,低头看去,地那人早已不动了。
他转过头,周遭那些厮杀在眼中一掠而过,远远的,只见李瑕按着剑站在那里,沉静、坚毅。
许魁心里有些愧疚,但心底隐隐地,他意识到自己还不愿为了这份愧疚而去杀人。
他抹了抹脸的血,冲去,继续保护着姜饭,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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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山就站在李瑕身旁。
他是向导,没有参与厮杀。
这样的山路对熊山而言不算难爬,官兵剿个二三十人的小寨子在他眼里也不算稀奇。
熊山在意的是李瑕这个人。
他记得是在九月九重阳节那天,在叙州第一次见到李瑕,当时只以为是个风度翩翩的衙内。
可现在才十月十六,李瑕已带着人杀到五尺道边的寨子来了。
短短一个多月,这个年轻人已完全不同了。
熊山再想到昨日李瑕那不将自己视作县尉而视作蜀帅的言论,他忽然觉得,回去之后该让阿爹见一见这位庆符县的新任县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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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十月十六这日,阿术已行军到了黎山沟。
阿术时年仅二十二岁,却已立下颇多战功。
他是蒙古名将速不台之孙、兀良合台之子,自小就随父从军。
蒙军灭大理之战,他便率精兵为候骑,担任开路先锋,屡建奇功。
此次伐蜀,阿术依旧是以他最擅长的战术来打,“潜自间道、绕出其后”,意欲出石门道,直抵叙州,杀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再与兀良合台会师叙州。
过了石门关,脚下山道仅五尺宽。
山路崎岖险峻,一般人走这种山道,只能牵着马慢走,深怕掉下悬崖,阿术却依旧策马而行。
他不仅是策马而行,前头还不用人牵。
也不见他如何操控马匹,跨下骏马老老实实沿着山道向前。
不只是他,蒙军中还有大半人都能做到。
对此,阿术只说过一句。
“蜀地的路难走?吐蕃的路都走过,这算个屁!”
……
绕过黎山沟,前方有开阔不少,终于又是一段可以休整的大路。
阿术皱了皱眉,招过一个百夫长。
“已经走了一半路,前面有可能遇到宋军。都克,你先带人探路,遇到宋军能拔的就拔掉。要是遇到埋伏,随时回来报信。”
阿述脾气虽火爆,行军打仗却又一手,说到这里,又吩咐道:“沿途遇到能望地势的高山,派人去望着,等我到了,再来报我有无埋伏。”
都克应了,领了麾下八十余人,又带了四十余个大理兵,先向前方赶去。
他们仅带了五日粮草,轻便不少,速度也更快。
五尺道蜿蜒向北,偶有遇到山林间的小股土著,蒙军箭矢射去,吓得他们仓惶逃窜。
两日之后,都克行到关河峡谷……
~~
李瑕在岩方沟寨子里休整了两日,确保几个伤员可以赶路了,这日清晨便准备回程。
他对于这一趟的收获算是满意,认为勉强达到了练兵的目的。
没在寨子里找到太多东西,倒是有些蛮贼抢来的佛像之类的物件,不知值不值钱。
“县尉,我昨日看清楚了,从那边下山,你看……”
搂虎抬起手一指,转头间忽然停了停。
他转过身子,眯着眼往南面看去。
“县尉……”
李瑕顺着他的目光,见到有几个黑点从远处的山峰后转了出来,之后接连不断,似乎有百余人。
“那是……蒙军?”
“真是蒙军!”
“蒙军?来的真快。”鲍三大步赶过来。
“寨子里有能点烽火吗?”
“这就去堆柴薪。”
李瑕点点头,还是在看着那远处的黑点,眼神沉思。
一会之后,柴薪已被堆了起来。
鲍三拿出火折子,动作利落。
李瑕忽然转过头道:“先别点。”
“县尉,怎么了?”
李瑕沉吟道:“他们只有一百余人,而附近并没有狼烟……”
“县尉是说……他们还未发现我们?”
“百余人,凭借这地形,能吃掉吗?”
鲍三再次向远处望去,其后又回头扫视了巡江手们一眼,独眼中精光闪烁。
“若是老兵,或许有把握,但我们这些人都是新兵。”
鲍三说着,又道:“小人以前与蒙军打过仗,他们战阵经验丰富,很敏锐,怕不好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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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克忽然勒住缰绳。
他放眼看去,能看到前面的许多座高山。
他想起阿术的吩咐,招过几个士卒,下令道:“你们攀山,望着,要是发现有人埋伏,随时鸣嘀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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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眯起眼,远远地看到那些黑点停下来,却看不清是在如何调动。
鲍三又道:“县尉,新兵实无把握。”
李瑕考虑了许久。
脑海里无数思量,最后,他仿佛看到了南宋的灭亡,眼神中忽有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打了这第一场仗,才不是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