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俊的安排算是很妥当,他不了解庆符巡江手的战力,让他们放砲投瓷蒺藜火球,算是这一战当中最轻松的事。
但伤亡还是很快出现了。
“别摆了!来不及了!拉!”熊山忽然大吼道。
茅乙儿正指挥着手下一什人拉砲梢,转头看去,只见另一什的汤三福正捧着一颗火球在往砲兜上摆。
“拉!”茅乙儿大喊。
砲梢猛地被拉下去,砲兜的火炮再次飞向蒙军的战船。
“汤三福!丢了!”
茅乙儿再次回过头去,只见汤三福还傻愣愣地拿着那颗火炮没反应过来。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那根引信燃得特别快
“丢”
茅乙儿话音未落,人已被人扑倒。
“嘭!”
惨叫声极是凄厉。
茅乙儿抬头看去,不由吓得差点哭出来。
只见汤三福半个身子都没了,脸上插满了铁片,滚在地上嚎啕不已。
“啊!啊”
熊山正站在舱上看旗令,喝道:“愣着做甚?!还不给他一个痛快!”
茅乙儿见那惨状,眼泪不由下来,下一刻便见杨奔上前,一刀便了结了汤三福。
整艘船的巡江手都沉默下来。
另一艘船上,李瑕也看到了这一幕,喃喃了一声:“汤三福。”
房言楷问道:“你都认得?”
李瑕没回答,喝道:“传令过去,继续放炮!”
“娘的。”熊山脸上被铁片划破一道口子,抹了抹血,转头见到旗令,喝道:“继续放炮!”
杨奔感到众人都在看自己,跑到汤三福的尸体前,拿他的血抹了自己的脸,捧起一颗瓷蒺藜火球
数十颗瓷蒺藜火球划过天空。
“咚”的一声,其中一颗落在蒙军战船上。
“踢下去!”
来不及了,“轰”的一声,铁片四溅,炸起一片惨叫声。
又有火箭落下,在甲板上燃烧。
有蒙卒一脚把火踩灭,提刀逼着宋兵俘虏向叙州军放箭。
“船要撞上来了!准备接舷!”
“轰!”两艘船重重撞在一起。
“跃上去!”娄炎大吼一声,当先跃上蒙军战船。
有几名俘兵向他杀了上来。
娄炎挥刀横扫,劈开一片血光,怒吼道:“杀蒙鞑啊!”
俘兵骇然,执刀不敢上前。
娄炎敢来,便早已豁出了性命,提刀猛冲,突然“嗖”的一箭射来,从他脖侧径直穿透而出。
“啊!”
俘兵只当这数百人的主将已死,士气大振,在蒙卒的驱赶下重新涌上前要将这批叙州军赶下船。
忽又见娄炎支起身来,脖上还插着那支箭矢,冲进俘兵当中,如疯虎般乱砍。
叙州军士卒个个悲愤,纷纷杀上来。
俘兵见此虎狼之气,心惊不已,有人转身就想逃,蒙卒的弯刀却又迎面劈来。
“啊!”
与惨叫声同时响起的又是一声怒吼。
“杀蒙鞑啊”
混战之中,有人回过头看去,只见娄炎已提刀冲破了俘兵的阵线,直杀到后面的蒙卒当中,浑身上下满是伤痕。
他身子晃了晃,仿佛已然气绝,要倒下去。
但身后的叙州军、俘兵已涌了上来,有人扶住他的尸体,有人向前杀了上去
楼船上,史俊闭了闭眼,又睁开,眼中的哀恸化成了绝决,接连又下了几道命令。
令旗摇摆。
房言楷看着主舰上的旗号,道:“调整炮距,击二十丈远。”
“调整炮距,击二十丈远。”
庆符县巡江手们迅速拉动炮硝,把火球抛得更远些。
那炮硝上短短几寸距离,却不知是多少叙州军以性命抢下来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
战斗惨烈,许多船只沉没,浮尸漂在船边上。
史俊的楼船上插满了蒙军的箭矢,残破不堪,但那杆大旗还矗立着。
房言楷一直老老实实等着史俊的旗号。
李瑕则不一样,他还在仅能看到的战场一角中分析着整个局势。
瓷蒺藜火球已经快用完了,巡江手个个也累得大汗淋漓
“县尉,火球快见底了!”
忽然,“轰”的一声,鲍三的战船上,砲架散开,整个砲梢砸落。
李瑕转过头看去,迅速下令道:“传令让鲍三把砲车丢下船,向我靠拢。”
房言楷对此没说什么,眯眼看着主船,过了一会,道:“知州让后军待命。”
前方的杀喊声忽然一振。
从西向东吹去的风,把那吼声吹得更远,让人听不清。
日头渐西,把人影在前方拉得很长,直照到长江水面上
李瑕忽然道:“要赢了。”
房言楷一愣,极目望去,只能看到横在前方的残破船队。
“听到了吗?被俘虏的水师反戈了。”李瑕道:“赢了。”
“真的?!”房言楷喜极,身子颤栗不已,喃喃道:“我没想到能胜我”
“下令,我们靠到南岸。”李瑕喝道。
“是!”刘金锁大声领命,“县尉有令,靠向南岸!”
船只向南岸划去,好一会儿,房言楷才反应过来,喊道:“非瑜,你这是知州让我等待命你”
“闭嘴。”
李瑕眯着眼,紧紧盯着江岸。
前方阻挡视线的战船一点点移开,他看到了岸边的景象,推测着发生的一切
蒙军只有五个探马赤军千人队在岸上,想必是沿途侦察与劫掠,打的是阿术的旗号。
兀良合台的大旗不在岸上,而在一艘大船上。
这艘大船正在靠岸。
果然,蒙军败了,被史俊以三千余人击败了。哪怕亲身经历战场,李瑕依旧感到有种不可置信之感。
马湖江一战张实大败,水师被俘史俊尾衔而击,大破兀良合台两场仗都让人始料未及。
重要的是,兀良合台要弃船而逃了,阿术正在接应他
“撞过去!”李瑕毫不犹豫大喝道。
房言楷吃了一惊,迅速回过头,看向史俊的楼船
史俊眯着眼,望着长江江面上的一片狼藉,也望到了前方一艘艘战船上蒙军的旗帜被砍倒。
他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泪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痕流在他花白的长须当中,又被他抹掉。
他转过头,看向兀良合台的主船,心知对方要逃了。
但他没有兵力再去追。
史俊已把能派上前的所有兵力都派了,唯一只有五百庆符巡江手勉强能算是生力军。
但他观察过,这五百人锐气虽足、军容虽齐,成军时日却是太短,太稚嫩。
简单而言,老农气多过杀气
然而,接着他便看到庆符县的船只绕过了叙州船队,向蒙军撞了上去。
“传我命令,让房言楷部停下来!”
令旗摇摆,然而庆符巡江手毫无停下的意思,仍一意孤行地前进。
史俊远远还能望见一艘大船上,李瑕正在喝令着什么。
“准备掷火球。”
“是!”
“李非瑜!你疯了,知州喝令我们停下”
“轰!”一声重响,船只撞在一起。
被撞的是一艘慌张逃窜的蒙军船只,不等船上的蒙军反应过来,巡江手们已掷出一个个火球,有的砸向岸边的蒙军骑兵,有的砸向周围的船只。
被撞到的船只本已在逃窜,混乱中不敢再南靠,干脆顺江而下。
李瑕就这样裹胁着他们,在蒙骑的箭雨范围内,沿江边冲向兀良合台的主船
“疯子。”
兀良合台正在指挥着几艘船只靠岸,转头一看,见到许多船只冲下来,一时也分不清那些俘兵投降了没有。
他不敢再在长江多作停留,今日已然是败了,拖得越久,史俊控制的船只俘兵越多,到时想走也走不掉,于是果断下了命令。
“让阿术先撤,我们到下游靠岸”
“疯子。”
史俊皱了皱眉,眼看着那几艘船沿江而坠,越发恼怒。
这种一意孤行、不听将令的做法断不可取,哪怕真能拦下兀良合台,他也决意必要治李瑕与房言楷的大罪。
但眼下场面混乱,他暂时还是下令让叙州军尽快收整俘虏。同时,以火箭逼压岸边的蒙骑,掩护庆符巡江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