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深邃而遥远。
乌云夭矫,月黑风高。
汴梁城中,寂暗宁静,只有夜游的恶鸟,偶尔发出几声哇哇的怪叫。
在这一个晚上,京师里夜久无眠的,并不止曹国舅一人。
汴梁城地下,无忧洞内。
这里到处是四通八达的宽大通道,结构错综复杂,覆盖了方圆十几里地的范围,形成了京师所独有的,也是当时世界上最为发达的城市排污体系。
南宋陆游所著的老学庵笔记曾提及:
“京师沟渠极深广,亡命多匿其中,自名为无忧洞甚者盗匿妇人,又谓之鬼樊楼。国初至兵兴,常有之,虽才尹不能绝也。”
这里是丐匪,强盗,杀人犯等亡命之徒的聚集地,他们各有各的的组织,相互竞争,也相互合作,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寄生在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形成了一个独立于世俗的地下世界。
弱肉强食,赢者通吃,是这里永恒不变的法则。
逍遥楼楼主司徒空,就是这个地下王国的一方霸主。
他手下豢养着大批武林高手,专门贩运妇女,拐卖儿童,做的是不要本钱的人口生意。
经过二十多年的经营,同时在京师一些极有势力的大人物帮助下,逍遥楼不仅在汴梁城的秦楼楚馆之中地位稳固,甚至自己在地下也开了几处娼院,为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公子王孙服务,用以结交权贵,赚取金银。
京师之中,有不少贵人都是这里的顾客,有了他们的支持,逍遥楼的规模越来越大,钱越赚越多,司徒空也渐渐掌握了滔天的权力。
不过,本该春风得意的司徒楼主此时却愁容满面,坐在一条石凳上不停叹气。
在他对面的罗床上,斜倚着一个容貌娇美的年轻女人,云鬟半軃,杏眼朦胧,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衣衫紧贴身体,更显着身材婀娜妖娆。
但司徒空却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春光。
他咧着嘴,一脸苦笑地说道:
“王姑娘,算老夫求你,不要再折腾我的贵客们了,这一个月以来,已经死了五六个人了,都是朝中大员的公子,再这样下去,我这里的生意就再也没人敢来了。”
女人秀美微蹙,娇嗔道:
“司徒楼主,这可怪不得奴家。他们上了奴家的床,便流连忘返,一次次地死缠烂打,好像这无忧洞中的苍蝇一样,赶也赶不走。而且这些时间血食不够,有时候在和贵人们欢好之时,难免有些控制不住,一不小心就吸干了他们的元阳。”
她柔声婉转,带着勾人心魄的魔力,即便司徒空做的是皮肉生意,见惯了各种美貌的女人,也不由得被她撩拨得咽了一口口水,可想起眼前这女人的种种残忍手段,便赶紧收摄心神,陪笑道:
“王姑娘别说笑了,你若要别的,老夫未必给得出,但想要人当血食,我司徒空这里有的是。男女老幼任你挑选,想要什么样的,尽管跟我讲,只求你别吸食我贵客们的元阳了。”
“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前几天你差点弄死的,乃是曹家的小国舅,一旦被他们发现这事情跟我们逍遥楼有关,那可不得了。现在京师不太平,我们逍遥楼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女人粉面含春,笑吟吟地说道:
“司徒楼主没必要跟奴家叫苦罢,那曹小国舅不是已经死了,还被你们把尸体扔进了汴河之中么?谁能怀疑到你司徒楼主的头上?”
司徒空苦笑道:
“王姑娘有所不知,这曹景植不知怎地,被人从汴河上捞了出来,居然还没死,而且现在已被送到国舅府,万一他真的醒转过来,指认了我们,可如何是好?”
女人捂着嘴轻笑道:
“司徒楼主不必紧张,小国舅即使不死,也已丧失心智,决计不会记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了。不过你们逍遥楼胆子也够大的,先是绑了天波府的杨家小姐,然后又收留了西夏国天枢阁的人。你自己做了这些好事,被开封府的人盯上,可不能来怪奴家。”
司徒空被她说破心事,却只能勉强哭笑道:
“王姑娘是我们逍遥楼的贵客,老夫怎会怪你?既然曹景植那里不会关联到我们逍遥楼,那便是好事。至于其他的事情,老夫会想办法解决。不过关键时刻,也许还要王姑娘出手相助一二。”
女人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吃惊表情,用手轻轻拍了拍胸口,露出了一小片微微颤动的粉腻,看得司徒空食指大动,赶紧狠狠咬了一下舌尖,保持清醒。
只听她说道:
“司徒楼主休要调戏奴家,你们莲花派高手如云,把个京师经营的有如铁板一般,还有西夏的天枢阁做盟友,又怎会需要奴家帮忙?”
司徒空赶紧陪笑道:
“王姑娘说笑了,眼下京师的情况,想必你也清楚得很。开封府,天师道,甚至那个东海的碧霞宫,都在对我们莲花派虎视眈眈。我这逍遥楼一向把姑娘敬为上宾,如今强敌在侧,还请姑娘看在过去的几个月的情分上不吝出手。这不,老夫给王姑娘带来了三个精壮的男子,任你享用,以后若是有需要,老夫可以每天都送人过来。不知王姑娘意下如何?”
女人眼波流转,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三个人,朱唇轻启,满意地说道:
“好吧,奴家答应司徒楼主,在必要的时候会出手一次,杀几个人。不过,像今天这样的货色,奴家每天都要五个。若是有童男童女,那一个可以顶两个。这点条件,对司徒楼主是小菜一碟吧。”
司徒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的逍遥楼就是专门当人贩子的,这点小事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只是不知道京师将有多少平民百姓家中,要因为他的一个轻松的承诺,弄得家破人亡了。
司徒空起身离开之后,女人目光一转,扫向地上抖成一团的三个青年男人。
在这几人不断的求饶声中,她笑得极为灿烂,檀口张开,露出了满口密密麻麻,锯条般的白色利齿。
“噗呲”
女人的嘴越张越大,直到嘴角边的皮肤如薄薄的布帛一般撕裂而开,两道深深的裂痕一直延伸到双耳。
她的一双晶莹眸子中,瞳孔忽然变得细而狭长,泛起了冷冷的錾金色。
幽暗的黄铜灯光闪烁不定,照亮了女人皮肤裂缝之下一道道斑斓的皮肉,明显不属于人类
凄厉的惨叫声,从石门之中不断传出,进入了刚刚走出门外的司徒空耳中。
这位见惯了血腥的逍遥洞当家人,满脸掩不住的惊骇,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一刻也不想留在这神秘的蛇蝎美人身边。
还没走出几步,司徒空只见前面一人惶惶而来,正是他手下心腹,逍遥楼四大金刚中的“南天王”崔晋。
他眉头一皱,沉着脸问道:
“我不是吩咐过么?除我之外谁也不要来这里。”
崔晋慌慌张张地说道:
“大当家,有有人从我们的秘密通道闯进来了,前哨已经示警,属属下特来请示对策。”
司徒空脸色一变,忙问道:
“是从哪一个入口进来的?知道来人是谁么?”
崔晋忙道:
“是从流民街哪里的入口进来的,听传来的消息说,很有可能是开封府的白眼眉徐良。他现在正在外围走迷宫兜圈子呢,不过用不了多久,估计就能找到我们的据点。要不要找些人手,围杀了他?”
司徒空叹了口气,这段时间麻烦不断,还都是大事,他不敢做主,只好吩咐道:
“用我们的秘密传讯通道,迅速捎口信给胡总管,请示他的意思。你们给我盯紧了来人,若只是徐良一人,能围杀的话最好,若是他带了开封府的人马,就尽量拖一拖时间。实在不敌,大不了就放弃这个据点,想办法把人撤回来就行。这个时间上,不要和开封府正面冲突。”
崔晋点头,一路小跑地走了。
事情一件一件出人意料地发生,司徒空心乱如麻,感到有些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
他心中烦闷无比,狠狠骂了一句脏话,跟着一拳击在甬道的石壁上,四周石屑纷纷掉落,坚硬的墙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