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做完每日的吐纳呼吸夜课之后,黄昶想了想,拿了个东西走出屋子,来到新人院另一头,金荣的屋子门前。新人院非常大,分男女两边,加起来多达两百多间屋子,但从来没住满过,他们这些青衣弟子可以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地方居住。大多数小孩子进来时都选择扎堆,不过黄昶当初喜欢安静,选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有趣的是金荣也是故此他们两人居住的屋子相距颇远,走了片刻方才到达。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抽抽噎噎的哭泣声,进去一看,果然是金荣坐在床前地板上哭得正伤心,竟然连有人走进房间都没注意到。不过他毕竟是修炼之士,很快便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黄昶,一下子惊跳起来:
“你来干什么?来嘲笑我么?”
黄昶摇了摇头,他可不是那种无聊小孩子,演武场上都没说多余的话,这种时候当然更不会。
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递给对方:
“我想这种时候你也许会需要这个。”
金荣一下愣住,看着黄昶手中那是一个不算太大的葫芦,虽然口部用软木塞塞住,却依然可以闻到从葫芦口那边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酒香。宗门膳堂里从不提供酒水,但山上却可以采集到一种灵果,用来酿酒非常好。有闲心的弟子自己会酿造一些,其中又要以黄昶所酿的最好,金荣早就听说过,但以他跟黄昶的恶劣关系,当然从没享受过。
此时却忽然拿给他这么一葫芦美酒,什么意思?怕了他了?
金荣抬头看着黄昶,后者脸上虽然带着一丝淡淡微笑,眼中却隐隐有一丝光芒,似乎是要看他的反应。金荣原本不想接受的,此时却忽然倔强起来,哼了一声,劈手夺过酒葫芦,摆开塞子骨碌碌喝了一大口。
“酒不错。”
“当然,费了我很多功夫呢。”
黄昶顺势在他身边坐下,微微笑道:
“金师弟,我想我们之间也许可以好好聊一聊。”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聊的!”
金荣一口回绝了黄昶的善意,但看在手中酒葫芦的面子上,想了想又补充道:
“放心,我金某人说话算话:既然输了就永远不会再去打搅你,这一生也都会认你做师兄!今后你若有什么要求,只要别太过份,我金某人也一定认账!”
黄昶哈哈一笑:
“还不服气哪?”
“当然,如果你不是……”
金荣说到一半却颓然住口,摇头道:
“算了,总之我认输就是。”
黄昶却并不放过他,反而冷笑一声:
“你也知道说不出口啊?我不能用符箓?我不能用法术?谁规定的?一次可以说是疏忽,两次可以说是运气不好,三战皆北……金师弟,就算你仍然不肯承认自己实力不够,除了欺骗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
金荣丢下酒葫芦愤怒的跳起来,双拳紧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黄昶却丝毫不让的看着他,手中拳头同样握紧,意思表达得非常明显还想打架?我可不怕你。
两人对峙了片刻,最终还是金荣退让,他叹息着再度坐下,心灰意冷的摇了摇头:
“是,我确实及不上你。我只是不服气,你一个凡人……”
“金师弟!”
黄昶再度打断了金荣,轻轻摇着手指:
“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了你始终把我当作一个凡人。”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别忘了,你在宗门里学的法诀,练的道术,我和你一样都学过,练过。而且学得比你更好。你的功法与道术,擅长与弱点,我基本上都知道,输给我有什么稀奇?”
“哈!”
金荣冷笑起来,此时酒意上头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先前所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之语,而是一心一意与黄昶争辩起来:
“可是你到现在都没感应到天地灵气,连一丝一毫的法力都没能炼出来!”
“那是因为我遇到了瓶颈关口每一个修仙者都迟早会遇到的瓶颈,只是我运气不好,碰到得早了一些,可普通凡人会遇上修仙瓶颈么?”
黄昶不慌不忙道,把那天穆师兄对他的开导拿来对付金荣,后者果然一时哑口,而黄昶却不慌不忙又笑道:
“法元之下,皆为肉体凡胎。就是陆大师兄,穆师兄,陈师姐他们,也不过只是能够使用法术的凡人而已。他们在修成法元道体的仙路上走得早一些,也许十成路中已经走了八九成。你算是刚上路,不过一二成至于我么,运气不好,现在还在努力的登上这条仙路。可你我之间充其量也不过才一两成的差距,击败你有什么不可能的。”
金荣沉吟不语,黄昶的比喻虽然不中听,却很有道理当初陆嘉善陆大师兄在讲道时便反复向他们强调:千万不要把修为高低当作评判胜负的唯一标准,尤其是在炼气阶段。因为炼气阶段时修士本身依旧是凡人躯体,很容易受到伤害,但可以借助的外力却又非常多:符箓,法器,阵势,丹药,灵兽,鬼仆……哪怕是一个刚刚踏入仙门的低阶炼气士,只要他拥有一门诸如此类的强力杀手锏,并且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施展出来,就算是达到大圆满阶段的高阶炼气士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被对方来个越阶击杀。
而低阶修士败于凡间武者之手也毫不稀奇,因为武者凭借血气,内劲也可以驱用较为低级的符箓,只要他有本事弄到这些东西,在面对低阶炼气士的时候倒也并不怎么吃亏。
思虑了良久,金荣终于站起来,肃容朝黄昶拱了拱手:
“受教了!那么,我就等着黄师兄你早日打破瓶颈,冲过这道关卡,炼出真正的法力来,到时候……”
“到时候我一定会再让你败得心服口服。”
黄昶微笑道,同时主动朝他伸出手去,金荣则呸了一声:
“休想!”
口气虽然依然很硬,金荣的脸上却终于显出笑容来,也伸手出来与黄昶互握。黄昶能看出那笑容颇为真诚,心中也暗暗长吁了一口气。
金荣这人虽然脾气暴躁,好勇斗狠,但性格还算直率坦诚,什么事情都摆在明面上,倒并非那种心思奸狡,心口不一之辈经过宗门的多次考验,此类奸人也很难留在山上。只要自己真正跟他把话说开了,道理说透了,相信今后的关系应该可以有所好转。
在与金荣互相行礼道别之后,黄昶便告辞离去,走出房门时却是一愣只见穆子清坐在院子墙头上,正在朝他微笑,显然是听到了他刚才和金荣的交谈。黄昶正要向穆师兄行礼问好,却见对方笑着伸手做了个安静手势,又朝他点点头,便无声无息飘飞到院墙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