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棉之会议结束,棉之命令已经颁布的几天后。
作为负责处理着财税和仓储的事务的藏奉行塚原内记的弟弟,塚原左卫门作为接受了棉花的任务的一员,为了收集关于棉华的信息而在城下四处奔走,逐渐也开始注意到城下町的细微变化。
塚原左卫门几乎到了连吃饭的时间都觉得珍贵的地步,每每忙碌时,就一边把一口大的混合着黍米的麦饭塞进嘴里一边走。咀嚼咽下后,喝了一小口水,问因为做事而接触认识的太兵卫。
“城市的样子好像很奇怪?人气更加旺盛虽然是好事,但总觉得气氛不太好啊,都是陌生面孔?”
塚原左卫门轻轻舔了舔残留着盐的拇指和食指,用手巾擦了擦手。
太兵卫“啊”了一声,略带遗憾地回答。
“这是集结了各地支援来的武士和应征的足轻吧。从安宿的街道也能看到人流,从招募来的雇佣兵也会参战吧。从番头那拿到零花钱,接下来就要喝一杯了!”
一支把商品装进重重的背袋的行商经过协商组成的集体,他们之间相互帮助,逐渐形成以自卫为目的进行集体经商的集团,有的商人甚至雇佣了为数众多护卫,他们通过在战场向双方武士、足轻高价卖出生活或军事物资,再向战胜者低价买入嗅闻到了新的战争的血腥气味。
此外,以公卿和各种文化人为首,还有许多没有武力的人流浪旅行,如修行者和宗教人士、工匠和艺能的技能集团、参拜寺社佛阁的虔诚农民等。为了确保这些人的旅途安全,各地的驿站都有在一定范围内活动的佣兵和他们的帮手。
筑波神社、极乐寺等就在眼前,作为陆海交通要冲的土浦是人流特别多的地区。当然工作量大,雇佣兵也多。这一切都是小田家在战时征兵时一手包办的。以破落户佣兵为中心,城镇的景气好转,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如此。不过,希望这次能夺回小田城,赶走佐竹家吧?”
塚原左卫门叹了一口气,对战争没有有什么信心。
身旁的太兵卫表情也极度忧郁,肩膀耷拉着,长叹了两三声。
“是真的,对我来说……”
太兵卫是菅谷家足轻大将家族出生的嫡子。按理来说,这次战役或许也会和父亲一起参战,带着几名手下,大展宏图。
塚原左卫门回想起自己接触过程中太兵卫的处境,不知从何处涌起的罪恶感使他头脑沉重,向太兵卫谢罪。
“啊,啊不好意思。是我的缘故吗?太兵卫,对不起!”
塚原左卫门由于接受了收集棉花信息,负责引进棉花的任务,因此不会参加此次战斗。
“啊,不,不,我才不好意思……再说了,您那么忙,哪有时间听我说话呢?今天我先走了?”
“好的……”
太兵卫一脸痛苦地背对着马路,准备沿着稍微绕远一点、行人较少的顺路踏上归途。
塚原左卫门怜悯太兵卫,歉疚地弓着背迈开腿,可能是在意这稀奇的街景,又看了他一眼。于是,“哇!好大!”
从远处可见的人群中,塚原左卫门看到了一个长出两个脑袋、堪称巨人的大个子男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什么,慌忙眨了眨眼睛,又擦了擦,再次睁开眼睛,眼前依然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大个子男人,他的身体宽度足有两个大人的大小。他的容貌并不突出,但肌肉丰满的身材让人不禁联想起绿巨人。
“嗯?怎么了?”
“不,没什么……不过有个像傻瓜一样的破落户……而且还率领着很多人。”
(话说回来,即使是破落户级别的人,如果能加入我方的话,也算增加一百人的力量了。)
塚原左卫门想象着被大汉袭击的样子,吓得浑身发抖。
太兵卫瞥了一眼塚原左卫门的身影,并没有回头,而是再次将视线移回前方,解说道。
“唉,破落户和野武士中也有以战斗为生的,辗转于战场的人,所以有时比蹩脚的武家郎党更厉害哦。也有为了生存的雇佣兵变为强盗袭击自己所保护的旅人,所以也有不少人会联合或是熟悉场合。
“原来如此……战场上有各种各样的家伙……但是,太糟糕了。”
“你在说什么?好了,快走吧。”
看着巨岩般高大的身躯直到最后一刻,跟在太兵卫身后穿过后街,向城中走去。
虽然开始在街上走了一段时间,但还没逛完后街。塚原左卫门钦佩地眺望着平民的生活,不时地向走路的人和在后面工作的人打招呼,询问他们的情况。
时间过得恰到好处,回到土浦城时天色已暗。长屋虽然在城域内,但建在被连最外面的弯环都称不上的简易栅栏所包围的地方。
“这里虽然是城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幢长屋。”
“这里今后要增设曲轮。原来菅谷大人本来也打算建在更内侧的屋敷,但因为打了败仗,很多将士都暂住在土浦,所以屋敷的土地无论如何都不够用。”
“是啊,还是小田城比较宽敞。”
“你这么说……”
就在太兵卫为回答塚原左卫门无聊的感想而发愁的时候,二之丸派来了一个使者。信使自称是塚原内记的手下,看到塚原左卫门就催促他到二之丸他的兄长处帮忙,而他向另一个方向跑去,而不是通知他赶快去二之丸的那个方向。
正如他所说,塚原左卫门和太兵卫一来到二之丸,就感到那里涌上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潮湿热气。塚原左卫门略微绷着脸,对着进入二之丸踌躇不前,一边埋怨地说着“战前是这样的”,一边推着他的背进入二之丸。
一进门就注意到这一点的塚原内记连忙叫来两人,催促他们赶紧跑过去。
“哦,左卫门!太好了!快来帮忙!”
“什么、什么事?”
“好了,好了,来这边坐吧。好了,这是笔和纸。”
走近塚原内记,他的胳膊被抓住,背被推着走向大厅,在背对着宅邸的折凳上坐下,长桌上放着纸、笔和砚台。
听他说,这是战前重要的事务性工作,他往旁边一看,只见一名与塚原左卫门相似身形的书记员,正一字不差地在纸上抄写。也许是不喜欢的这份工作吧,大家都一脸凝重,机械地流畅地移动着手臂,偶尔会有人用空洞的眼神仰望微微泛红的昏暗夜空,然后凝固。
“左卫门,你的读书写字是我亲自教的,现在就辛苦一下了。这封到达状是在记录簿上写着参阵的家众的家名和人数、到阵日等,在纸上各抄写一张,作为奉公的证明归还。”
接收到出阵进军的武士整装待发,迅速赶往主君指定的地点。检查、管理、统率这些工作是军奉行的工作,这次担任军奉行一职的是菅谷胜贞,他进行了从准备阶段到出阵的一系列管理,将其直接交给了被氏治委以重任,担任阵代的菅谷政贞,军师天羽源铁斋和饭塚重光作为辅佐,准备出征。
然后,此时制作在家中备案的记录,是记载着到达人物的卷轴,由参加的武士、足轻领取的被称为到达状。这也起到了证明参加战争的履历书的作用,也有一种褒奖的意味。
这些到达状本来是由右笔写的,但由于战事紧急,人手不足,紧急召集空闲的家臣奉行们来执行任务。为此,二之丸制作低身份武士和足轻的到达状,作为原本的记录由氏治的近臣、文治派的野中濑钝斋和塚原内记承包,本丸的主将和重臣们的书状则由右笔等人负责收集制作。
“这是多么容易秃顶的工作啊”
塚原左卫门不由得眯起眼睛,对这苦修般的工作光景流露出这样的感想。
“哎呀,你发现了吗?其实这里的人,都不是把前额的头发剃掉的,其实都是掉下来的,只是顶着一个发髻而已。”
“怎么可能?!”
“开玩笑的。”
“什么啊?!”
塚原左卫门不由得发出两次笑声,不仅是排着队的杂兵,就连正在工作的家臣奉行们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看到这些,塚原内记松了一口气,然后渐渐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的反应很好啊。当然是开玩笑了。不过,多亏了你,大家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一下。好了,各位!继续工作吧!”
塚原内记回头看向奉行们,双手打了两下,发出响亮的声音。于是,奉行们稍事休息后,又开始默默工作。
塚原左卫门对兄长塚原内记的性格很了解,于是他重新坐在折凳上,将笔尖蘸上砚台的墨,轻轻撇了一下。
“总之先把这个写下来就行了。”
“的确如此。”
“明白了。”
然后,当他把笔放在纸上准备动笔时,发现太兵卫不在身边,便转过身来。这时,有个男人站在那里,像卫兵一样站着,目光移开。
“嗯?喂,怎么了,太兵卫,快坐下。”
“不,我是一心一意练枪的,所以不太擅长写字……”
要是不让塚原左卫门,快点回家就好了,太兵卫想到。
太兵卫绷着脸,转身背过脸去,看来他很讨厌这种事务性的工作,他营造出一种想要全力避开这种工作的氛围。不过,塚原左卫门反而觉得很有趣,脸上浮现出讨厌的笑容,回头对兄长塚原内记大声说道。
“哦,这不是很方便嘛!兄长大人!太兵卫好像也想参加练习,可以吗?”
“等一下,等一下!”
“那太好了!那就请太兵卫大人帮忙吧!这就是纸和笔。”
“这、这……”
满面笑容的塚原内记抓住太兵卫的双肩,用令人吃惊的臂力将太兵卫逼到桌案前。而且,眼前已经做好准备,把目录、纸、笔、砚摆放好,马上就可以开始工作。
太兵卫终于放弃了,他颓然垂下肩膀,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地开始工作。
塚原内记盯着二人的作业场景看了一会儿,确定他们似乎没什么担心后,便绕着其他文官转了一圈,一边观察一边慰劳他们。巡视结束后,他再次塚原左卫门站在太兵卫面前,对太兵卫说道。
说:“那么,我必须在对面和野中濑钝斋大人一起制作到达状的目录,你们继续做,总之是在过一时辰,军目付信太外记大人和挂马治部大人会来取目录的。啊,催促得太快了,真没办法。”
塚原内记耸着肩说道,塚原左卫门和太兵卫看着他小跑着奔向原来的岗位,异口同声地说:“不参加战斗的人也很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