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脚踹的有些狠。

要不是身子底下这张床做了围栏，徐银生能一骨碌滚下地去。

就是一头猪，被这么踹也要醒了。

“老婆，你踹我干嘛？”

徐银生满腔幽愤，捂着钝钝作痛的腰，控诉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老婆变了，以前虽然脾气也不太好，但不至于大半夜踹他一脚呀！好痛啊有没有，这是赤果果的家庭暴力。

“没什么，你闺女尿了，赶紧给收拾了。”

季晴面无表情，一点也不心虚，甚至还想再踹一脚。

不过仅剩的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跟徐银生翻了脸，她一个孤单单弱女子，带着两个月大的妞妞能去哪？

回娘家嘛，别搞笑了。

要是身主的娘家这么靠得住，身主就不会早早挑了徐银生，不惜跟家里翻脸也要搬出来住。

倒不是说娘家虐待她，或是怎么的。

八十年代物资贫乏，大多数家庭都是越穷越生，像徐银生这样兄弟姐妹五个的并不是个例。身主“季晴”的娘家，兄弟姐妹四个，一个哥哥，一双弟妹再加上“季晴”。

弟弟养到十来岁生病夭折，大哥成了家里唯一的儿子自然受宠。

下面还有个嘴甜的幺妹，“季晴”身处中间，就属于爹不疼娘不爱了。

家里穷需要人干活，“季晴”上了三年的小学被迫辍学。后来学会缝纫后去厂子里上班，赚的钱自然是要上交给家里的。

赚钱的是她，一到花钱的时候，却是过年连件新衣服都混不上。

这样的生活，对心高气傲的“季晴”来说，自然不堪忍受。

她想掌控自己的命运，想过好日子。

于是挑了看起来老实，长的还算精神的徐银生。

一门心思打算脱离原生家庭的桎梏，凭借自己的双手闯荡出一片天地。谁知跟着徐银生回家后才发现，徐银生就是个严重的妈控。

还不是普通的那种妈控，徐银生家兄弟姐妹五个，他是老三。

上头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一双弟妹。

哥哥已经成家，姐姐也嫁了人，全靠他早早辍学打工供养一双弟妹读书。

这出门一趟带回家一个媳妇儿，家里弟妹上学怎么办？

徐银生的爹早死了，剩下一个寡母，还得靠他养活。

“季晴”的到来，打破徐银生家的平静，成了寡母眼中钉、肉中刺。

这是血淋淋关于利益的战争，“季晴”的日子当然好过不到哪去。

偏偏徐银生对这一切懵然不知，身处其中不停的和稀泥，指望自己的老婆能一退再退，以此满足寡母无穷无尽的欲望。

这样的生活，足以把一个鲜活的生命摧残枯槁。

本来“季晴”有机会断舍离，狠狠心离开徐银生重新开始。

可这年代的避孕措施并不齐全，关于那方面的知识，大家也都是半遮半掩。

“季晴”一个黄花大闺女哪懂这些？

恋爱时被徐银生三两下哄骗了身子，没多久肚子大起来生下妞妞。

这下是想走，都走不脱了。

她走了，妞妞怎么办？

以徐银生烂泥一样的性子，根本不用指望他能怎么护着妞妞。

他自己情愿为寡母一家做牛做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所谓，可怜妞妞这么小就得跟着他过草芥一样的生活。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血肉，“季晴”怎么舍得？

最后没奈何，只能一咬牙跟这个家卯上了。

过程里多少血泪不去说它，为了在这个家立足照顾好女儿妞妞，“季晴”耗尽了所有心力。

以至于时间长了，她对妞妞的爱渐渐发生改变。

有时甚至会想，若不是为了这个女儿，她原可以有不错的人生、不错的生活。

一切都被妞妞给毁了，要说一点怨没有是不可能的。

好在妞妞乖巧可爱，稍微大一点就知道帮她干活。

做衣服累了，妞妞会趴在背上帮她按摩，晚上还会跌跌撞撞的帮她打洗脚水。

“季晴”累归累，心里还是有所安慰。

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是“季晴”再次怀孕，又生下一个女儿。这年头计划生育管的严，尤其是浙省，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否则就得交罚款。

生的越多，罚的越厉害。

徐银生想生儿子想疯了，不愿意为个丫头片子交罚款，强烈要求把第二个女儿送人后继续生儿子。就在这个时候，“季晴”的某个“朋友”找上门来。

说是有户人家条件特别好，可惜生不出孩子。

若是“季晴”的二女儿去了他们家，一定会爹疼娘爱、吃香的喝辣的，从此享不尽的福气。

“季晴”光照顾一个女儿，已经筋疲力尽。

想想自家的条件，养两个女儿实在费劲。

加上徐银生强烈要求，只能往襁褓里塞了十块钱的红包，写上出生年月日，把孩子交给那个“朋友”了。

两年后，儿子宏宏出生，养到七岁夭折。

夫妻两不堪打击，把妞妞留在家里跑出去生孩子……经过一系列的生活摧残，鲜活妍丽的“季晴”，被逼成了中年暴躁的大妈，靠自己卖水果赚的钱养活三个儿女。

一个个将孩子送进学校，想培养成材。

与此同时，被送走的二女儿，机缘巧合之下与小家庭相认。

哪有什么有钱又生不出孩子的人家？分明就是一户穷困潦倒的家庭，需要买个孩子赚钱养家。而那个所谓的“朋友”，居然是个丧尽天良的人贩子！

“季晴”对二女儿心生愧疚，可她养活三个儿女已经穷尽心力。

恰逢大女儿这个时候怀了有钱人家的孩子，傻兮兮的居然想躲起来自己生，这怎么行？

不管是为了大女儿将来的日子，还是二女儿的生活能好过点，她都不能放过那个糟蹋了自己女儿的有钱人！

于是“季晴”一次次找上门去，拿到手的钱一部分存起来，打算以后给大女儿养孩子用。

一部分则交给了二女儿，希望能对她的生活有所改善。

谁知道，性情高傲敏感的大女儿，居然为了这个跳楼一尸两命！

站在大女儿的尸体旁边，大女儿已经显怀了，身子底下是冉冉流淌刺眼的鲜红。不知是大女儿的血，还是大女儿肚子里孩子的血，“季晴”整个人都崩溃了。

想想这一生，一切的悲剧都跟徐银生脱不了关系。

是他非要生儿子，又没有赚钱的能力，没法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若非如此，她和孩子们怎么会过的如此辛苦？

当然她也有错，错在没法狠下心来，早早带着孩子离开。

哪怕从头开始，都比跟着徐银生强！

回到家，看着睡的死猪一样的徐银生，“季晴”恶从心头起，恨在胆边生，拿起灶台上的菜刀一顿狂砍猛劈……徐银生死的一点悬念都没有。

“季晴”也没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