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陆平安猛的睁开眼,一下半坐起身。
他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家中床上,屋内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
陆平安感觉思绪杂乱不堪。
他记得之前明明是在打更啊,怎么一下就回到了家中?
门口传来师父轻微的咳嗽声。
“醒啦?”齐水镜坐在门槛上,佝偻着腰,头也不回的拿起烟袋锅子,狠狠抽了一口,而后,吐出一串长长的烟雾。
“师父……”
“睡了三天了,起来活动一下吧。”
三天?!
陆平安更懵了。
齐水镜似乎知道陆平安脑中的疑惑,说道:“你只是出现了幻觉,被震了魂,吓昏在了桃花街上,没什么大碍。”
师父的口气依旧平平淡淡,但听起来似乎又不那么平淡。
所谓震了魂,说白了就是陆平安自己吓自己,惊恐过度,昏死了过去。
真是这样吗?
陆平安听了师父的话,挪动身子,坐在了床沿,可脑海中还在努力回忆打更那晚发生的事。
“当时,我路过了桃花街……似乎看见了一只猫,还有……”
忽然!
一道闪电猛然划过陆平安的脑海,他记起了那句恐怖的沙哑声!
“先生,你看我像人吗?”
随即,有什么东西搭了他的肩头!
还有那张血盆大口……
不对!
陆平安猛的站起身来,神色惊恐的朝齐水镜道:“师父,我看见了……”
“闭嘴!”齐水镜瞪了过来,喝止陆平安,并郑重叮嘱道:“切记!无论谁问起,就说那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你只是太过紧张,出现了幻觉,昏死了过去,仅此而已!”
齐水镜的口吻和神色出乎意料的有些凝重。
在陆平安的印象中,师父齐水镜就如老父亲,为人慈祥温和,平素里,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
从小到大,无论陆平安犯了什么错,齐水镜也从不曾如今日这般严厉过。
他想不明白,师父究竟是怎么了?
更想不通,三天前的那晚,他明明就遇上了妖物,为何自己不但没受伤,而且师父还不许他说实话?
“平安,记住师父的话了吗?”齐水镜的眼神有些复杂。
一切都显得怪怪的。
陆平安木讷的点了点头。
齐水镜这才拿起旱烟,又狠狠抽了几口,方才作罢。
果然,不久后,衙门便来人询问陆平安,三天之前的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了师父的叮咛,陆平安自然不敢乱说。
他只告诉差人,说自己胆子小,被街边突兀窜出的野猫吓了一跳,就此糊弄了过去。
“无恙就好,那今晚可以出更吗?”差人问陆平安。
在陆平安昏迷的这三天,都是师父齐水镜替他打的更,衙门怕齐水镜年事高,容易出事,若陆平安身体允许了,就别让老头子再出去了。
“应该可以吧。”陆平安点了点头。
将差人送出院落,陆平安回返,发现齐水镜竟然哭了。
老头子突然泪流满面,让陆平安一时不知所措。
究竟发生了何事?
“师父,您怎么啦……”陆平安很是担忧。
他没什么朋友,师父齐水镜就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若老头子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如何是好?
齐水镜叹了口气,又摇摇头,整个人暮气沉沉的。
“人老多情,有些想家了,不知今生还有没有希望再回去看一眼……”
这么多年,陆平安从未听齐水镜讲起过他的家人。
只当是余杭县土生土长的孤老头子呢。
没想到,师父是个漂流在外的游子。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一个人走的再远,终究还是希望埋骨家乡的。
年纪越大的人,这种感情便越强烈。
师徒俩同坐在门槛上,沉默了许久。
暮色黄昏,残阳西照。
家门口的小院里种着几株低矮的黄杨树。
左边院角里是黄杨树,右边院角里也是黄杨树,中间还是一簇黄杨树。
金黄灿灿的残阳,带着隐隐的血色,将所有碧绿的植被,涂上了一层暮色余辉。
晚风轻拂,荡起衣袂,黄杨唦唦作响。
残阳越发西沉,将门槛上一老一少的两个身影,拉的老长老长……
齐水镜又变回了慈眉善目的模样。
他忽然抬手,将手掌轻轻搭在了陆平安的头上,揉了揉,很轻很轻的那种。
陆平安心中一动。
一股没来由的酸楚,涌上心头。
随着长大,师父已经很久没像小时候那般揉他的头了。
久到陆平安早已忘却,又恍如昨日。
“师父,您的家在哪儿?”
陆平安转头看向齐水镜,像极了那年齐水镜看他的眼神。
“很远很远……”
“没事,再远都不怕,我带您回家吧。”
对于陆平安来说,师父在哪,家就在哪。
齐水镜则沉默良久,不答反问,“平安,你还记得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叫陆平安吗?”
“记得的,”陆平安点点头,“您说过,一路平安,岁岁平安。”
“是啊,一路平安,岁岁平安……”齐水镜笑了。
“师父,您还没告诉我,您的家在哪儿呢?有多远?”
齐水镜还是没有回答。
他忽然起身,回屋拿了个酒葫芦递给陆平安,“替师父去‘水云楼’打壶酒吧。”
“唉。”陆平安接过酒葫芦,大步流星的朝院门外走去。
就在陆平安要出门的当口,齐水镜又忽然喊住了他。
陆平安回过头。
“记得,一路平安,岁岁平安!”齐水镜将双手拢进了袖管中,佝偻着腰,笑了。
陆平安有些疑惑,师父这是怎么了?
他不知齐水镜为何要反复叮嘱他,但还是应了一声,而后出门走了。
水云楼离师徒俩住的地方并不远,顶多盏茶功夫就到了。
陆平安一路都在思忖。
总感觉师父不对劲,却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算了,还是快些打了酒回家去。
陆平安快走几步,不多时,便到了水云楼。
这是余杭县最大的一家酒楼。
平素间,三教九流,过路行商,龙蛇混杂,各色人等都会来此打尖歇脚,喝酒吃饭。
此时正是饭店,水云楼热闹非凡。
谈笑声、呼喝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
陆平安进得门来,将手中葫芦递与当口酒保,“麻烦,打壶上好的桃花酿。”
“好嘞!上好的桃花酿一壶!”
酒保高喊一声,接过葫芦便去内堂打酒。
陆平安在门口等待。
他不知道,此时在水云楼的二层,有一壮年和尚,蓦然睁开了眼睛,口中兀自呢喃一句,“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