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景再赶上山时,殷行早就不在原处了。
翠屏亭所在的位置太开阔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而偏偏这些地方都在对方的射程以内。
只靠身法躲闪的话,他实在是太吃亏了,也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殷行只能想法子往更高的山上去。
那些弓箭手多半是埋伏在山里的,上山必然是一条危险的道路。
但按照上回时景告诉他的计算方法,他勉强也能猜到那些人的藏身之处在哪,避开,然后躲过,或许等到了树木繁茂的林子里,他们不好施展开来,反而还有一线生机。
而且,这些弓箭手没有去追着时景离开,反而一门心思围剿自己,出箭招招狠戾,直冲要害。
殷行就算再傻,也能明白,这批人和上次东山别庄的不是同一伙。
他们是冲着他来的!
是庆帝的人。
果然如他所料,庆帝迫不及待想要除掉“琴师”了。
然而,不论他将以怎样的方式离开,活下来才是第一要务。
“我得去帮他!”
时景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三百六十度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景况。
她一身红衣站在如此醒目的地方,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攻击她,可见这些弓箭手已经转移了地点。
他们进山了!
她双目远眺,果然看到右前方山上的积雪在抖动着,必定是发生了十分激烈的战斗。
那应该是暗卫们赶过去救援了。
时景在山脚下的树丛中找到了一具尸体。
她稍微翻动了一下,倒没什么特别的,与那日东山别庄的刺客很相像,若要说有什么奇怪的,那可能是刺客左肩上的刺青了。
有点像蝴蝶,又有点像是个回形镖,总之是挺奇怪的图案。
但更奇怪的是颜色。
通常的刺青都是墨色,时间久了也许还会发青,但这具尸体身上的刺青却是暗红色的,恐怕是有什么讲究。
时景用力地记住了刺青的模样,然后将尸体一脚踹到了树根旁边,捡起了他的弓箭和箭筒就猫着身子往山上去了。
……
白皑皑的丛林之中,每走一步路都会抖落一头的雪,这种地况对于殷行是个挑战,同时对于那群刺客也是麻烦。
密林深处,黑衣蒙面人聚集在一处。
其中一个黑衣人沉着声音说道:“一个只会弹琴的小子,居然能躲过炎卫的天罗地网,这事儿说出去都没人信,我们怎么跟上头交代?”
“是啊,那小子真是邪门!你说他暗藏玄机吧,他分明就没什么武艺,若是个高手,可不会就这样一味地躲藏。若说他没本事,他又偏偏好像可以计算出我箭矢落下的方位,每一步都恰恰好可以躲过。”
“对!计算!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他好似可以准确地计算出我的箭会落到哪里,每次都可以精确地躲过。”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那小子滑不溜秋的,不知道跑到了林子里何处,若是他一味躲着,等会儿来了援兵,咱们可就杀不了他了!”
“可恶时家的人还紧咬着我们不放!今日这差事,难道要成为我们炎卫之耻了吗?”
“不过是投鼠忌器罢了!上头的吩咐,只让我们杀了那个小子,其他人不让我们动。要不然,就凭时家那几个暗卫,凭什么能在咱们兄弟手中活过三招?”
“够了!”其中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黑衣人喝道:“我们只要留郡主的命便可,其他人,若在阻拦我们办事,一律杀无赦!”
“是。”
“老大,你快点看,郡主好似又折返过来了!”
“一身红裙,貌美如花,确实是庆阳郡主没错。啧啧,人人都说郡主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没想到她对这个琴师倒还是挺痴情的嘛!”
“够了!”正中央那个被称为老大的黑衣人喝道:“郡主身份尊贵,不是你我这样的人可以随意议论的。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否则,自觉去戒律堂领罚。”
他顿了顿:“炎卫出手,例无虚发。那小子必须死!”
这时,一个黑衣人说道:“老大,我有一计,不知道……”
“说!”
“郡主肯舍命来救那琴师,想必他二人的感情自然是极深的。不知道那琴师若是知道郡主在我们手上,又会如何?”
那位老大思忖片刻,点头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
殷行藏身在树后不知多久,竟一丝动静再无察觉,他暗生疑惑:“这些人好像没有追上来了。难道他们不是庆帝派来杀我的?”
可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树林,此刻寂静无声,再没有人上来追捕他了,这难免还是让他感到心中不踏实。
“莫非,小景没有逃出去被他们抓了?”
他面色骤然一紧:“还是,他们杀了她?”
原本心中有八九分认定了这群人的来历,可此刻,他却忽然心里没了底。
“或许刚才那些人没有围剿小景,是因为下山的路上早就设了埋伏,所以他们才根本不在乎她离开,因为知道她是躲不过的……”
后怕与懊悔像翻腾的海浪在殷行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就在这一霎那间彻底凝固了:“我不该如此大意的!若是因我的大意,害了小景,那我……”
他再也顾不得逃命那个了,反而发了疯一般往山脚下行去。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在树梢上发现了一条红色的飘带,那是小景绾发时所用的红绸。
“她果真遇到危险了!”
一时间,所有的紧张和担忧,忿怒与怒火都涌上了殷行的心头。
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理智,一门心思沿着脚下的痕迹往山下冲。
就在这时,林中响起了一阵箭弦弹动的声音,“嗖嗖嗖嗖嗖”,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支箭向殷行齐齐地射了过来。
“不要啊!”时景赶来,正好看到了万箭齐发的一幕,她痛苦欲坠,眼神都已破碎。
“不要!”
殷行已经用尽平生所学尽力地躲开了,可是同时射向他的弓箭实在太多了,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将所有的箭都挡开。
他的肩膀中箭了。
然后,是前胸。
后来,是腿。
但他看到时景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嘴角却还是露出了笑意:“真好,她没事。她不会有事了……”
假若这是一个引诱他出现的圈套,那么他们成功了。
而这也意味着,这伙人真的是庆帝所派,既如此,那她便就彻底安全了。
殷行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少年平平无奇的容貌之上,却生了一对如同星辰般璀璨的眼眸。
它亮了,然后碎了。
白的雪,红的血,染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