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四维不知道古珏也收到了信,在他去漕帮的时间里,其实古珏已经做了很多事情。
七十万不是一个小数目,打比方说,朝廷去年的财政赤字是五十多万,若是把这笔填进去,相当于全国总收支就平衡了,而且还有盈余。
所以南京的相关部门亦是相当重视,因为这些钱都是明账,不仅要纳入政绩考核,而且钱还可以截留地方,只有少部分才会起运至京。
相关部门有哪些?首先是南太仆寺,与北京太仆寺为上下级关系,但都同属于兵部户部,南京户部虽是下级,但有独立的财务权支配权,所以南京户部会截留多一些此外就是南京的三大军政机构,五城兵马司,应天府衙门,当然还有六合县,其余的就是一些不怎么相关但部门蛮重要那种,好比都察院。
另外要特别提一下五城兵马司的北城兵马司,之前他们的巡逻范围最多只过江到滁河南岸即止,并不会覆盖六合全县。如今呢,先是将瓜埠巡检司升级为五城兵马司一个分司,然后北城兵马司也升级了其巡视范围,几乎包含到了六合全境,这样一来,安全就有了保障。
再加上六合当地实施的火甲制,在其管理上明显优于厢坊里甲制的管理,好比由官方一体征钱雇募火甲,以便基层的日常管理及治安,其实这更有助于推动民众的集体社会意识。
明代的城市管理者也相当重视对城市人口的掌控,这一体系就有巡城御史、兵马司与都察院,就像现代基层的网格化管理。
这种与以往不同的管理方式还关系到火甲的佥派,而民众也更愿意接受这种方式的管理,因为官方将确定下来的门摊定额给书面化,而且保证是一次性的征收。民众顾虑的不在出钱多少,而是希望官府一次性征收,不要屡次三番的飞差横祸。
六合县虽然是照搬南京城的经验,但显然复制的非常好,由此也看的出方四维上任县令后,还是做了不少惠民利民的工作。若是按现代话术来说,就是努力营造了一个良好的营商环境。
而美中不足的,确实是本地的先天条件所限,除了地理位置不错,本、末还是牵强人意。
话说古珏找了南京城大半的军政要员通气、游说,到最后是府尹、守备、中军都督、兵部参议四人最终拍板,同意将划定的地区租佃给邬氏商业发展集团,期限七十年,七十万一次性买断。
这个划定地区就比邬阑要求的更宽泛,比如练山马场原有的地方外还包括了练山以西山脉的小山岭一片,方山马场外围,以北过驿路,以东直至与仪真分界的峡龙山止,这范围就大了不止一倍。
接下来自然是准备佃田契约,这个契约估计得有两巴掌厚。然后居间人算六合县,其余都是甲方乙方,这就等于自动排除了六合县。当然契约签署之后还要呈送上去,等待皇帝的最后批复。
方四维从漕帮回来后就听说了这消息,简直如晴天霹雳,而且给气坏了。他原本是想琢磨怎么多落点好处给本县,没想到漕帮一耽误,就被古珏抢了先机,以至于他作为县令只捞到了一个居间人的角色。
地都是六合县的,赛马场也在六合县,好处却没有六合县,他如何不气?当然直接就杀到了马场里,找古珏算账。他简直气死了!
古珏哪会傻傻的等着,自然是躲了
方四维找不到人,只有无能怒吼:“古小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等着爷爷来收拾你!”
躲到青溪去的古珏,仿佛听到了他的怒喝,不过只是轻轻一笑,表示自己毫不在意,威胁啥的,那都是浮云
所以继续听着小曲,尝着雪衣亲自下厨做的精致小菜,再晕着小酒,那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肆无忌惮的岁月
还是古谚说的好,和尚终归是要回到庙里的,所以不过三日后,他两再次碰面,只是见面的地点却在契约签署现场。方四维不能在上官面前放肆,所以只有一直用凌厉的眼神来对付古珏。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那么古珏已经死过千万回了。
签署仪式蛮郑重,而且也很顺利,签署完了之后,古珏按约定先缴纳了诚意金,待到整个流程走完,拿到最后有内阁钤印章和皇帝御章的正式契约后,才会交付全款。
之后,这份沉甸甸而且昂贵的契约就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向北京奔去
再之后,古珏挨了方四维几拳,没打脸,古珏请求的,所以挨过之后,他佝偻着身子半天直不起来。
“好小子,下手够狠的啊!”他恨恨的说道,因为确实打狠了。
“哼,这次给你个教训,以后少再做这种挡人财路的事,缺德!要再有下次,爷不会再打你,直接上京城找陛下评理去!”
南京城的几位大佬都还没走,看着他两打来打去,一个尚书的儿子,一个方家的后人,其实也不好劝,毕竟还是理亏了。所以这几位要么看天上,要么看蚂蚁,还两实在没得看,就看看天的那个,看看蚂蚁的那个
急诏
八百里加急并非一天只行八百里,一天之内接力骑行,而且是昼夜骑行。马跑起来的速度较汽车慢不了多少,而两京之间是二千三百多里,满打满算两天整时间,就到了保定府的清苑。
保定府再到京师,是三百三到三百五十里,基本上只需要小半天时间,它隔壁的河间府到京师是四百一十里,也差不多的时间。
所以再快马加鞭,终于赶在落城门前进了广安门。一般从西北来的就走广安门进城,沿着广安门大街、菜市大街到虎坊桥,再从此插入斜街直达正阳门。
当晚,内阁值房就收到了这份特殊题本,附带厚厚一叠的佃田契约。值房里是刘、叶二位阁老,两人看了题本,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佃田契约,然后
两人震惊得无以复加,刘阁老对邬阑更熟悉一些,他心想这丫头什么人呐?随便一出手就是几十万!已经不是豪不豪的问题了,而是马场真那么赚钱?就像那宝钞一样,随随便便一印,就是可以花的钱!
马场没有亲眼见一回,再赌一回,就没有更加直观的感受。
佃田契约倒是见惯不怪,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只是这次的更厚而已。所以两人无奈,只得都带上美其名曰老花镜的片子来细读。
因为要贴黄,就不能随随便便,只是看了大晚上都没看完,写得太细致了,又是秉灯夜读,结果把两老头儿气的啊!
“我看就先看到这吧,明日一起提交陛下,直接御前票拟如何?”
叶阁老巴不得,遂道:“也好也好,老夫实在来不起了。”
而一掷几十万的阑司珍,此时还不知道这事,不过也很快她就会知道了。
翌日,
邬阑还在国子监广业堂受刑呢,结果李道汝和一宣圣谕的奉御突然到访,一番折腾后,邬阑终于从课堂上被拎了出来,然后又急匆匆的坐上马车,往皇宫里赶。
“咋了咋了咋了”邬阑一路上不厌其烦的在问。
“行了行了行了到了就知道了!”李道汝不耐的回道,他头一次发现,这阑司珍还真呱噪。
奉御骑马,马车缀在后面,到东安门停下,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而后三人步行至东华门进入,进去之后,小火已等在那里,而且青幔轿也准备好了。
邬阑见了心里不住夸小火,真是有眼力劲儿!然后迤迤然扭头对着李道汝,道:“不好意思哈李检讨,本官有轿乘,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一甩袍角一个旋身就上了轿,四个女轿夫身强体壮,很快就抬着轿子走了,小火自然跟在后头。
随着李道汝一起去宣口谕的奉御,想了想,眼珠一转,遂对他道:“李检讨,您就慢些走啊,咱家先随着轿回了。”
说完,他便跟着轿大步撵去,也许是职业习惯,宫里的宦官脚力都好,所以很快就撵上了轿子。而李道汝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可没有那么好脚力,再说一个堂堂新科状元,面子也落不来啊。
李道汝憋屈不憋屈?肯定的啊!但有啥法?七品小官还能咋地?还不是只有快走
乾清宫,弘德殿,
邬阑来到殿外,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襕衫,但估计也没时间再去换,皇帝又不会等人换了衣服再来,那就只有这样进殿。
进了殿才发现原来还有不少人,内阁的,六部的,太仆寺的,诸色人等,而且都是朝中的重臣,此外她还瞧见了郓宁侯邬琮海。这些人看着她进来,眼神颇为复杂难辨,有的甚至还重新打量起这个女官。
邬阑心里诧异,这是干嘛?
她也没想太多,从容上前,施一跪三叩礼。
“免了吧,”皇帝说道。
邬阑起身,恭谨的等着皇帝大大发话
“邬阑,你先瞧瞧这个,”永明帝把一本折子递给旁边的太监。
太监又将折子递给了她。
邬阑翻开来先瞟了几眼,看到有六合、马场、佃等几个字眼便明白了,原来是这事
然后再快速浏览一遍,大致还是看明白了。
于是她忍不住低吼一声:“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