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厮杀了一盘,最终还是因李奕显实力太逊而终结,他保留了残局等着空了再复盘。秦瑄走了,离开都察院去了自己在京城临时赁的房子,其实也不远,就在三司附近。
李奕显的提点让他多少看懂了一点陛下的意图,他和李奕显不同,他要年轻几岁,正值壮年,自然想走的更远。而且他知道现在吏部正缺左侍郎,明年又是京察之年,所以他……想的很多。
侍郎这位置在吏部,如鸡肋一般存在,反而文选司郎中较侍郎更为重要。在过去侍郎是‘候尚书之缺’,但现在吏部尚书已不可能再从左右侍郎里推举,唯有作为升入内阁的跳板。如今内阁老迈,还缺人,这些都是天载难逢的机会,怎么也得去试试,看能否把握得住。
皇帝想平衡朝堂的内外廷,无非几个方式,其中吏部侍郎就是一种。吏部尚书俨然是外廷之长,想要平衡阁部关系,最佳人选自然就是吏部侍郎,擢升其入阁,以利内阁参与铨务。
秦瑄曾仔仔细细斟酌对比过,抛开年纪、资历等,真正适合的人选并不多,若加上年纪、身体等外在条件来看,也就三二人,其中漕运总督是一个。
但他也知道漕运总督可不是一个容易出政绩的职位,所以他现在就想比对方能更快出成绩,那么京察之后转迁的机会就更大。
他又想到前些时候陕西布政使与自己的一番谈话,其中提到希望朝廷允许陕西每年截留一部分赋税在当地,只是不知为何被朝廷否决。
不知为何?这有什么难理解的,陕西赋税全数解至边镇,只要边镇建制不变,赋税的起运存留就不会改变,陕西难也没法。但从另一面讲,其实也可以说明朝廷对于陕西、对于边镇应是另外有所打算。
姑且抛开打算不谈,关于赋税,这倒是提醒了自己……
秦瑄回到住所并未马上歇下,他来到书房,点燃书案上的蜡烛,又让小厮沏了新茶,然后再去厨房备些宵夜点心,想来今晚又得熬夜。
他打算起草一份提案,正是关于赋税当中的折银的问题。
其实他早就发现赋税折银中,存在很多不合理之处,还是在他任户部佐贰官时就发现了的,只是在出巡陕西之后,陕西岁赋当中并没有折银一说,也没有金花银这项,所以就搁置下来。
如今朝廷正对江南的金花银动手,此时提出,岂不正是时候?
决定下来,他找出公文纸,摊平在桌案上,又让小厮磨墨,正好自己先打个腹稿。
小厮磨好墨,自己腹稿也差不多好了,于是交代了他去梢间歇息,好随时召唤。
待小厮退出书房,房间里又安静下来,他凝神聚精,然后提笔蘸墨小心翼翼的在公文纸上写下提案……
——————
秦瑄在奋笔疾书的同时,紫禁城的内阁大堂里,四位老头子同样还在忙碌。
此时已是仲夏时节,夏夜里北京城,体感甚是舒服,没有夏日白天里的燥热,也没冬天夜里的寒冷。
内阁大堂外还有溪水环绕,刘一焜才在溪水边小坐了片刻,燃了一支淡巴菰以提神,然后又返回大堂继续工作。溪水清亮,即便夜晚也能见水面上波光闪闪,除了蚊虫较多之外,就是卧眠在此想必也是极舒服的。
内阁确实老迈了,刘一焜在返回大堂时,脑子想的就是这个。其实他在四位当中算是最年轻的,当然也是最晚入阁的一位,即便如此他也觉得越发吃不消。
倒不是皇帝不体恤老头子,而是每日要处理的政务确实太多,内阁是公文流转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环,也不可能省去……陛下有意内阁添人,就算看在每日处理这么多公文的面上,他肯定也是赞同的。
刘一焜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顿时觉得脑子比刚才清楚多了,于是加快步伐返回……
星辰闪烁,斗转星移,转眼又日升月落,
天边泛起微红,紫禁城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内阁大堂里的灯火早已熄灭,熬更守夜的人此时正在各自的房里酣睡,难得年纪大了还能睡着。其实按现代人的时间规律来看,零点一点入睡都算是正常的了,只是对古人来讲已是很晚很晚。
好在今日无早朝,
秦瑄同样熬了一夜,但他年轻似乎没啥感觉,不过就是公文纸废了两三张。
午正三刻,他的提案已经出现在会极门收本处,司礼监的文书房负责接本、散本,其司房就是具体负责之人,一般都是司礼监各家大佬的私臣。
而到了未时初,皇帝已出现在乾清宫上书房,内阁也到了御前,带着一夜搞定的新优免则例。
新则例都是按照永明帝的意思整理而成,所以他只粗看了一遍,没有问题便交给了司礼监继续处理。这时他又拿起秦瑄的题本翻开来看,稍时,呵呵笑了一声,合上题本交于内阁传阅。
永明帝想了想,又吩咐近侍去叫古德海来。
“朕记得以往会估都是按月进行,然后照依按月时估两平收买,如今还是这样?”
李琚看了秦瑄的题本,明白陛下所问为何,他道:“早已不是,如今都是买办前后随时估价,光禄寺在民间采购就是按时价两平收买。”
“粮价呢?”
“原本是照依半年一次估价,只是民间奸商查得春秋两估时间,每当会估不惜重金贿赂,以致估一次增一次,后来遂改为‘以后非物价大相悬绝,就不得再行估价。”
时间一时半刻过去,古德海带着账本来到上书房,他知道陛下又有事询问。
进来简单行礼之后,永明帝指了座,然后继续先前的讨论。
“也就是为何各地粮价相差过大,跟时价有关?古德海……”
“臣在,”
“你说说如今各地的折粮价都是什么价?”
古德海翻开账本查询片刻,便一一报出:“南直、浙江、湖广、福建、广东、内承运秋粮起运京库,折银每石二钱五分;湖广、广东秋粮征解贵州司库每石折三钱;湖广征解广西每石折三钱五分;江西征解南京卫仓每石折五钱;杭嘉湖秋粮等征解南京各卫仓每石折六钱;金华、衢州、绍兴征解南京卫仓每石折七钱;北直河间征解喜峰口仓每石折九钱……”
“……四川岁入苏州太仓每石折一两;河南起运光禄寺每石折一两一钱;保定、真定解浮图峪口仓每石折一两二钱;保定起运宣府宣德等仓每石折一两七钱……”
古德海尚未念完,永明帝已听得直摇头,诧异道:“怎么各地差异这么大?”
他想了想,只简单答道:“惯例。”
皇帝一时无语,惯例,确实是惯例,惯例上百年了都!
“有的低于时价,有的明显又高于时价,这倒是……要是臣是那奸商,肯定找浙江的去,再转到北直。”古德海突然冒了一句。
“哈……”永明帝不禁一乐:“古卿家很有潜质,朕挺看好的,就像那阑司珍。”
“臣反而蛮佩服户部的一群会计,如此复杂的比率,做账应该特别难吧?”李琚也打趣道。
“那是,”古德海回道。
“这份题本……”刘一焜举起秦瑄的题本说道:“臣想起,秦大人正是以户部佐贰官出巡陕西的,难怪他熟悉。”
“看来还得改,”皇帝再次说道。
“那又该照依哪种价?”众人都知道皇帝指代的什么。
“永明帝想了想,道:之前按每石折银五钱为率……改为七钱好了。”
几位阁老连同户部尚书都各自看了对方几眼,半天没人应喏。不到两月,金花银就翻三倍,要是传到江南……会不会暴动?
不过没人出声反对,都是‘老奸巨猾’之人,这时开口反对陛下,无异找死。
所以李琚代内阁诸人答道:“臣等遵旨。”
“今日一起办了吧,尽快下发出去。”
“遵旨……”
只要御前进行的裁断,一般政令下发就比较顺利,所以秦瑄自己可能都没想到,他的题本以飞一般的速度就已经从御前到了六科,因是御前所以省了内阁的环节。
而六科也很迅速,本来五日内‘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的规定,根本没耽误,当天稍晚些就已经覆奏完毕,然后再下发通政司。
而通政司同样于第二日覆奏允当,再转到诸司施行。
邬阑对永明帝所提的要求之一就是允许报馆记者能顺利进出通政司,而这个要求,皇帝最后虽未口头应下,但还是默认了。
所以当这份‘重要’的诏令,在下发诸司之前,报馆专派通政司的记者已经知晓,并且抄录下来,当然也给了不少好处就是。
于是在各省驻京提搪官抄录的同时,有这消息的报纸已经在刊印,等待发行。
而当秦瑄在报摊上买到这份报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的题本早已变成诏令下发,他一呆,心想这是真的假的?还以为要等待很长时间呢。
怎么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