荃叔向曹淓毓禀明了事情原委。
曹淓毓听了不禁哈哈笑了两声,心里觉得痛快。
“主子,这笔五百万想必也很快到账,还有我德善堂旗下所有商号的资金调动也基本安排妥了。”
“嗯,流清堂和五桂堂呢?”
“这两堂的资金已全部到位,就是二堂……”
曹淓毓一听二堂,眸色沉沉:“二堂找老爷子去了?”
“主子说对了!”荃叔一提起这事就窝火的很:“二堂又在老爷子面前作妖作怪,哼!这次倒找了新理由,居然拿主子您的子嗣说事!”
他最恨别人提主子的子嗣问题。
曹淓毓冷笑一声:“怎么?他二堂的意思,只要子嗣多就有权利取而代之?还是想过继一个给我?”
“主子!”荃叔听了这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主子你不是没有子嗣的啊!只是不敢告诉你……
“呵…我曹淓毓在二堂眼里就这么孱弱无能?连子嗣都不配有?”
“不可能!东六门若没我五堂,恐怕早就步了西六门的后尘!老爷子近年虽不管事,但也不至于这么辨不清黑白道理……”
曹淓毓看着他,眼神犀利:“荃叔,老爷子并不糊涂,这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荃叔立马察觉失言,脸色瞬间一白:“该死!老奴失言,请主子责罚。”
“这次算了,下不为例。”
“那……主子您说这事该如何处理?”
“等二堂去闹,闹翻了也好,五堂就可另立门户,反正现在朝廷施新的‘推恩令’,不就是鼓励分家吗?”
“推恩令……”荃叔没曾想他会这么回答,好像也没错,但……也好像不怎么对。
扩大优免人群,但限制对族田的优免规模,就等同于对土地兼并说‘不’,之所以没有采取激烈的方式……一,土地是等级社会中人际关系的一种延伸,因土地而维系一种差序格局,正是传统社会的本质。想打破土地上建立起来的差序格局,除非建立新的格局来代替。
二,集权统治的首要目标,就是维稳。宋代以来‘田制不立,不抑兼并’的法令并不干预民间土地的自由买卖,土地分散看似单户农民对抗权力的能力所有下降,但作为整体的小农,其力量反而增强。土地是私产这种概念越发深入人心,而且越是贫穷家庭,土地对其越重要,事关生死存亡,不得不争。
三,既然土地买卖已经市场化,那么地价的涨落受其土地收益的影响,这符合经济规律。而土地收益与粮价挂钩,国家只要控制粮食的流动,也间接等于控制了土地收益。传统社会的田赋是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所以只需严厉打击对国家税收造成危害的行为,诸如投献等,就能维持土地市场的相对稳定。土地关系稳定了,社会才会稳定。
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完全解决土地问题,必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无论如何,至少这个方向还是对的,也就是将大部分问题交给市场来解决。
曹家想利用市场规律来从中牟取好处,虽然得到了皇帝的默许,但也未必没有搏一把的想法。所以曹家的举动在某些明白人眼里也就格外引人注目。
郝家的郝老爷与王家是亲家,郝夫人是王大龙的亲妹子,最近王家闹分家,郝老爷正好借此找上了王大龙。
他的牙行每日里进出的人络绎不绝,一个不大的厢房里,被塞得满满当当,郝老爷一进牙行,见得就是这般场景。
王大龙一见大舅哥来了,赶忙抽出身笑脸相迎:“多日不见哥哥,让弟弟好生挂念,您最近还好吧?侄子们还好吧?”
郝老爷手里搓着两文玩核桃,并不回应,只是用眼乜斜着他。
王大龙一瞧,自然心里明白:“其实早就想请哥哥来着,今天难得您肯赏脸来我这小地方,怎么说也得让弟弟好生招待一盘。这样吧,这里人多嘈杂,不如请哥哥这边走,到我院子里边坐坐?”
郝老爷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应下。王大龙便殷勤招呼着,向牙行大门走去。
进了牙行,两人又穿过正堂向里院走去,过了一道垂花门来到西厢房前。这是王大龙自己起居办公之地,也是私人书房。此间西厢还与西院的东厢相连,那是整个牙行的重中之重,不仅是账房,还是保管着大量金银财货的库房。
进了书房,王大龙将下人打发出去,还亲自烹茶招呼郝老爷。
郝老爷饮了茶,并不着急道出来意,先是问起了王家的情况:“王老太爷最近可好?王老夫人还好?”
王大龙听了不由连连叹气:“家里最近闹得厉害,想必哥哥也听说了,我那几个庶兄弟闹着分家单过,可母亲坚决不答应,父亲也不管事,任由母亲作为,这不越闹越厉害。而我那些兄也都是硬茬,叫嚣着上衙门去打官司呢。”
“哎,”王大龙叹了一声:“自家丢脸就算了,如今丢脸都丢到衙门去了!这下可好,整个六合谁不笑话我王家?”
“既是庶出,为啥不分?分了就眼不见心不烦呐?王老夫人有何想不通?”
“要说母亲为何,还不是年轻那会吃了妾室的亏,后来嫁入王家,虽然父亲也有姨娘,但母亲一直手段了得,这些年压制着家中的姨娘庶子,让他们想翻身都难,更别说作妖了。”
“嗤~这就是想不开。”
“是啊,所以弟弟羡慕哥哥家呢,没有那等糟事,嫡子又出息,想想我妹子才是最命好的啊。”
郝老爷并不想继续讨论这事,今日前来也非为了王家的糟事,于是他转了话题,直接问道:
“最近你牙行买卖挺好,想来是有原因的,给我说说为啥?”
王大龙早有猜测,只是想起曹家的‘敬告’,多少有些迟疑:“这事不是弟弟不想告诉哥哥,而是不敢呐……”
郝老爷其实心知肚明,但既然打定主意来找他,就不可能轻易被忽悠过去。于是眼睛一瞪,佯怒道:“好你王大龙,忘了当年我郝家是怎么帮你的了?那会你跟孙子一样,怎么,如今有了后台撑着,就忘了恩情?”
王大龙一听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是啊,哥哥,这……弟弟是真不敢说啊,否则有性命之忧!”
郝老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想了一想,又换了另一种方式‘威逼利诱’,他笑了笑,凑近他耳朵低声说道:“不如这样吧……”
王大龙开始并不情愿,但还是禁不住这位大舅哥的‘诱惑’,神色也渐渐松动。
他反复衡量,最后还是一咬牙道:“哥哥说的可当真?这真开不得半点玩笑!”
郝老爷听他语气,心里更有把握:“就算不为谁,也要为我两儿子,他们不也是你亲妹子的骨肉?”
王大龙又思忖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道:“好!既然哥哥都这样说,那我就相信一盘!”
他下意识向外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凑近低低说道:“是这样的,曹家想……”
郝老爷凝神细听,渐渐眼神变得犀利,这曹家真可谓胆大妄为!不过……
王大龙讲完事情原委,又看向他,也在心里估摸着他的反应:“想必哥哥心里有了打算?”
半晌,郝老爷才呵呵一笑,神情又恢复常态:“做买卖哪有不想得利的?那曹淓毓也算狠人了!既然他曹家江家都敢下天大的注,我郝家虽不比他两家,但是小小的跟一下,也未尝不可。”
他又盯着王大龙,继续道:“我出这个数,具体也有你来操作,事成呢返你十个点,你可办得好?”
王大龙也笑了:“小弟甘愿为哥哥效劳。”
他王大龙笑,并非因为返点和佣金的丰厚,而是整件事当中,牙行的作用可谓举足轻重。他王家自信可以一手操控,毕竟只有牙行才掌握买卖双方的信息,买卖双方也只能通过牙行的撮合才能完成最终买卖。如此信息不对等,这其中操控的空间不可谓不大。
两人商议完毕,郝老爷离去,而王大龙又回到前面,继续周旋于卖家中间……
其实何止曹、江、郝三家,仅仅几日功夫,民间的资本像闻到血腥的鲨鱼,全都向六合这么一个即将称为‘屠宰场’的小地方涌来。
而绝大部分人依然还蒙在鼓里,包括县太爷方四维。
八月十五,方四维在县衙后花园里做宴过中秋,都是自家人,外人也只请了师爷,算是家宴。
席间,黄师爷晕了些黄酒,就着四两大的螃蟹,连下两只,美滋滋的好不惬意!
“老方啊,我给你说,”他早已脸红筋涨,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这绍兴酒啊,就是南酒抵柱……呃……它为什么那么好喝呢?”
方四维无语,看样子这师爷又要胡说八道了。他侧过头背对着师爷,朝自家娘子眨眨眼睛,那意思是说,师爷又要开始他的表演了。
方娘子抿嘴偷笑,顺道接过话来:“对啊,为什么那么好喝呢?”
“因为……”师爷脑子早就混乱的失了逻辑:“听过一句话么有,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要想富,卖酒醋。”
“噗嗤……”方娘子忍不住笑了。
“哎,老夫自打来了六合,就看上了春山小馆边上的那家酒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