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有诗云: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中国人的传统节日,其间无不蕴含着阴阳、时物盛衰的道理。好比元旦、上巳、端午、七夕、重阳,都是以奇阳立节,偶月则否,这其中便有扶阳抑阴的含义。至于像元夕以灯,花朝以花,中秋以月,全取望日,这其中也有讲究时物之盛的道理。
二十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便要换上有葫芦景补子的宫服和蟒衣,之后也跟民间一样,各家都要蒸点心,储备肉食,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
民间同样为春节忙碌着。
整个京城,唯独一人最为特别,别人忙着过年,他却忙着改造戏园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福王爷朱伯煦。
如今的十王府有一半都成了他的王府,只是他却不爱住,偏爱住在广和楼。但广和楼本来就是戏园子,即便要改,又能改出什么花样来?
不,还真变出了花样,北边原本有三层高的大戏台,如今戏台还在,只除了这个,其余全变了样。在拆了无数间房之后,不仅挖了池子,引了东西河沿的活水,还修了不少的园亭楼阁,名称可谓繁多,什么月榭、红房、花拗、药圃、雪溪、冰室、莺坞、虎圈
赶着年前修好,福王爷便每日在园子优哉游哉,当别人忙着过年时,他成天却忙着与文人雅士赋诗饮酒看戏。顺便再唱几首自制艳曲,什么春风十调、误归期、玉阑干、金儿弄丸记,还都是极其婉丽的曲子。
福王爷常年在京,只是王妃却没他这般好命,同世子两人守在封地,每日依然要操着两头的心。
怎么不操心?王府一年的开销动辄十几万,还都是最基本的。钱从哪来?除了朝廷的禄饷,那就是王府庄田,以及经商。当然还有一些不太引人注目的其他收入,好比差役的征发,而事实上,差役征发也是朝廷财政收入的重要一环。自一条鞭法之后,徭役可以征银代替,同样,小民向宗室提供的差役对其而言,也是一笔可观收入。
虽然总数不高,但对于小民的税收负担来讲,反而充满了可怕的不确定性。所谓正赋虽有,不如杂赋,杂赋虽高,不如徭役。正赋的数额是白纸黑字,上下其手的余地很而杂赋和徭役,正额之外,地方和相关人等都有很高的自由裁量权。
只是对于王府来讲,这还算不上主要经济来源,禄饷充其量也只占一小部分,而剩下的才是大头不过,如今也面临了窘境。
这话又从何说起?自然从朝廷颁下新优免则例说起
但要说这优免则例能产生多大动能?目前尚不好说,但是,对人心的影响却是已显现出来。
福王妃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而且颇有男才,如今面对新的政策,她不免也忧心忡忡。所谓形势比人强,一旦这影响形成共识之后,恐怕宗室的日子又要难上一难。
过去宗室的土地可以通过钦赐、奏讨,从皇帝手里获得,除了可自行征收子粒银,还能享有蠲免赋税徭役的特权。有了特权才有纳献,甚至侵夺他人土地来让自己获得更多的土地资源。
这两种获得土地的方式,唯一区别只在:皇帝赐田并非真赐田,而是赐赋不赐田。田并不在王府手里,而在当地官府手里。
年关将至,远在洛阳的福王府一样热闹非凡,每日王府门前车水马龙,王府官如同赶场一样的迎来送往,似乎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但没法啊,谁叫本家王爷就不在呢。
福王朱伯煦也是有意思,去京城真就是两袖清风的去,不但银子没带,王府官也一个没带,全留在了封地,也只有少数几个近侍跟在身边。他如此之洒脱,王府的担子也就压在了王妃身上。
因为王爷不在,王宫前殿就成了王妃处理王府日常庶务的地方。福王世子有事与王妃商量,来到前殿求见母妃。
内官引着世子进到前殿东暖阁,东暖阁被一分为二,里间是休憩之所,外间则布置成了一间书房。王妃此时正坐书房里,身前的书案上摆着王府账本,她锁着眉头看得十分专注,都没有注意有人到来。
越是过年,事情越多,就仿佛一年的事情都集中在了年前这几天来完成一样。
“儿臣参见母妃。”
王妃听到声音这才抬起头来,见是儿子来了,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些,“世子来了,坐吧。”
命宫人搬来杌子让世子坐下,另有内侍奉上香茗,少时,又端来一盆炭火放在世子脚前,用来取暖。因为王爷常年不在,所以王宫里除了王妃的寝殿烧了地暖,其余的宫殿从去年就没烧,今年还是一样。前殿就是这样,只要王妃不来,平日里连个人影都少见,更别说烧地暖了。
世子瞟了一眼火盆,见是宫里的那种红箩炭,也就没有支声。他的鼻子敏感闻不得烟气,稍微次一点的炭燃烧生出的烟气他都受不了。
其实皇宫也好,王府也好,仅冬天用来取暖之用和膳房之用的柴炭,每年都是好大一笔支出。
像宫里用柴就有片柴、顺柴、杨木柴、马口柴、白炭、坚实白炭、红箩炭。最次的是片柴,用量最大,最好的是红箩炭,专供御用。马口柴是膳房专用,每根长约三四尺,净白无黑点,两端刻有两口,故曰马口柴。其身价本就不凡,供给宫中膳房所用的,更是根根要经过精挑细选。
红箩炭是直径二三寸,长约一尺的炭段,精选硬木烧成,再刮去浮皮、水磨,然后装入荆条筐运至京城,所以称之红箩炭。其成本之高,而宫里还要十不选一,可想而之其价值几何?宫里每年光红箩炭和马口柴都要消耗一千余万斤。
王府同样如此,每年光用在柴炭上的支出,都能重修半座王府。
王妃知道世子有事找她,先屏退左右,然后问道:“世子有事?”
世子想了想,道:“刚才孩儿问过长史,说今年王府的禄饷河南府依然要欠着,还是像去年那样,去年付前年的,今年付去年的,明年才付今年的禄饷。”
“哼!”王妃哼了一声,她早料如此。
“子粒银也才付给王府。”
王妃闻言眼神一端,问道:“长史没说什么?”
世子摇摇头。
王妃放下了手中的账本,身子往后一靠,靠在了搭脑上,两手还撑着桌案,就像是看累了休息一下,她的眼神全然放空,虽然看着屋内某一处,其实并不对焦。
半晌,王妃带着一丝揶揄的语气说道:“还以为他们不给了呢”
“这河南府是不是有啥问题?”世子亦是带了一些恼意。
“问题?呵呵,”王妃笑了:“母妃刚才就是在看王府的账本。”
世子一愣:“难不成真有问题?”
“河南府有啥问题,暂时没看出来,只是觉得账本上记的田数与子粒银与我想象的有些出入。”
“出入?隐瞒了,还是少给了?”世子一听颇感惊讶。
王妃又锁住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账没细算不好说,反正就觉得对不上数。也许是母妃太敏感,或者想多了而且,我也不太理解河南府拖这么久的目的是什么?”
“母妃怀疑本该十月就付给王府的银子,拖到现在才付是有问题?”
“这也是想不通的一点对了,世子,你有没打听别府的,是不是跟我们一样的情况?”
“倒是没有听说,不过既然母妃问起,孩儿记下来打听就是。”
“还是要给你父王写信说说,看他是什么意见。”
世子一听母妃又提起父亲,脸色冷下许多,这个父王他并不想表现得自己对父亲多有不满,只是在心里,即便找各种理由为他开脱,也是骗不了自己。
“父王就打算一辈子留在京城不回封地了吗?”
王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她何尝听不出他话里所带的怨气,“唉,孩子啊,你还是不了解你的父王。”
世子微微一笑:“好啊,那就请母妃说说,孩儿的父王到底是怎样一位王爷?”
王妃摇摇头,深感无奈,“孩子,有些话现在与你讲,其实并不合适。只是,你如今也算王府的半个主人你父王,并不是一个愿被各种典章、要例、禁例限制住的王爷。他心中有他的抱负,只是囿于他的宗室身份,而无法施展,他心中也有怨,也有恨”
她停顿片刻,继续:“这话本不该在王府里说,你就瞧这王府,它虽然是福王府邸,但除了几个知根知底的老人,其余的,无论文官、武官,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