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回家一趟吗？”昂热问道，看着眺望窗外的楚子航，有些不放心。

楚子航神色一动，回过神来。

“不”他话音渐低，沉默片刻，还是问道：“可以吗？”

“现在局势已经差不多稳定了，”昂热点点头，“在这次事件过后，学院内部也没什么紧急事务了，我可以给你批几天假期，让你回家待几天，放松一下心情。”

昂热犹豫片刻，补充道：“那个少年的父母，最近在家。虽然葬礼已经结束了，但你或许能去他坟前祭奠他。”

“谢谢校长。”

“不用谢。”昂热说道，沉默片刻，他走上前，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低声说道：“我很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楚子航摇摇头，“这不是校长你的错。”

“我知道你很难走出去，”昂热在床边坐下，“但希望你能向前看。”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也会想起我的那几位老朋友，”昂热笑了笑，点起根烟，“他们死的也很突然。昨天还在跟我嘻嘻哈哈，结果第二天就在某场战争中死了，我甚至找不到他们的尸体。”

“时间对我来说是台坏掉的机器。我已经忘了我活了多久，我只是经常会在某天看向日历的时候，想起来，啊，今天是他死的日子。随着年龄的逐渐增大，几乎每天，我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有时候我走过阳光下的草坪，看着学生们脸上的笑，会把他们的脸错认成很久以前的故人。但也往往是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在乎的那些人，那些东西，都在时间中无可挽回地崩塌了。”

“活着就是不断与死亡告别。”昂热说道，“混血种的身份注定了我们要与孤独与死亡为伴，或许这就是命运。”

“我知道，”楚子航低声道，“我很清楚。”

“但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屈服或是顺从命运。”昂热吐出口烟，眼睛微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失去了在乎的人。那就活下去，举起刀剑，将夺走它们的东西送入坟墓。”

“如果活着不是为了幸福，那就是为了复仇。”昂热低声说道，将烟摁灭，“如果你觉得自己失去了生活的目标，我希望你记得，你至少还有仇恨，仇恨的保质期比任何情感都要长。”

“希望你能走出来。”他将烟尾丢入垃圾桶，离开了病房，带上了门。

下午三点，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落在屋内。楚子航打开家门，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他打开行李箱，翻找着衣物。本就不多的衣物被他翻找得乱糟糟的，但他还是没有停止翻找，直到他看到了一件带帽绒衫，他才猛然顿住。

楚子航犹豫片刻，还是将绒衫放到了床上，继而打开衣柜，翻找了起来，随着衣橱的逐渐空荡，动作也逐渐加快。

楚子航粗暴地将衣物扫开，推到柜壁。挂钩和柜壁撞击，不断发出沉闷的声响。但他似是没听见似的，依旧不断地翻找着衣柜，直到衣物被通通扫开，露出了被藏在最底下的箱子，楚子航的动作才猛然顿住。

楚子航伫立在原地，看着被藏在柜底的医疗箱。片刻后，他才又打开了行李箱，翻出了双白色运动鞋。

楚子航在离开家时，犹豫了片刻，还是去了趟篮球场。

篮球场还是那样的空空荡荡，安静得像是坟墓。只有两个篮球架对立着，彼此作伴。

楚子航站在篮球场中间，闭上了眼。他似乎还能听见篮球在地面上碰撞的声响，以及鲜活的笑声。但当他睁开眼时，还是只有一片死寂。

楚子航的目光四下扫过，但当他看到篮球架时，却突然一愣上面沾着一抹格格不入的黄。

他走过去，才发现那是几张黏在一起的便利贴，因日久而边角微弯，纸张泛黄。上面布满了字迹，熟悉得让他心头一颤。

“今天来找你，你好像不在我犹豫了会，没敢去敲你家门。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找你打篮球。你的伤口好了吗？我看到电影院在打折，要一起去吗？”

“今天来找你，你也不在。你是不是有事出门了？我想去敲你家门，但我实在不想跟人打交道，就还是没去了。我看到了有家咖啡店，他们都说很好吃，我想和你一起去。”

“今天我也忘了第多少天了。今天你还是不在。你啥时候回来啊我好无聊陪我玩啊好吧我承认我想你了除了你真的没人陪我玩了我有点担心你的伤口希望你一切平安。哦，对了，今天写作业看到数学题突然想起你了，数学题和你一样，总是不懂得变通，让我有点火大。”

“终于我还是去敲你家门了你家的阿姨给我开门的，我问她你去哪了，我才知道，你回学校了。有点想你，但没什么，毕竟你总是要上学的。”

“我不知道你看不看得到，或许会被你家阿姨扫走吧？我得去芝加哥了。我父母希望我出国留学，一家团聚。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你打篮球，我都找到了很好的篮球场了，我还给你选了双很适合你的球鞋。”

“这应该是最后一条留言了我好想你啊。我得出国了。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或许我会一去不回吧？所以，如果你还记得我，就把我忘了吧。我不希望你会因为这件事情不高兴，虽然我觉得你可能也不在乎我就是了，就当我自说自话吧希望你别再受伤了”

“这真的是最后一条了我出发前匆匆忙忙来你家翻墙。想来想去，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之间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但我还是想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把钥匙留在了家门旁花盆里，如果你想来我家玩，可以直接进去。”

便利贴字数不多，每张都是寥寥几句。按照日期，最早的贴在最上面，最晚的放在最下面。

楚子航的心情有些复杂，原来还有人牵挂着他，还有人会记得他身上连自己都记不清的伤口。

便利贴被他一张张翻过。他有些留言语气很活跃，也有些留言很消沉。楚子航看着熟悉的字，看着字迹提起咖啡店，提起数学题，提起篮球，提起球鞋，他才明白，自己在他的生活中无所不在，自己在他的生活中无时或缺。

最后一条便利贴，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会等着你，等着你回来。”

笔迹很深，甚至划破了纸张。

楚子航行走在下午四点的阳光中，行走在小区的林荫路上，行走在通往少年家的路途。

少年家和小区里的其他房屋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构造。只是莫名地染上了荒凉的味道，或许是因为墙角长出的杂草，或许是玻璃窗上堆积的灰尘。

楚子航从门旁花盆下取出钥匙，他发现，盆里的花已经枯死多时，仅剩些许枯萎的枝干，还在伫立在泥土中。他也在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这栋房屋失去了主人这么久，久到杂草丛生，灰尘密布，盆栽枯死。

他不想去思考闯入别人家有什么问题，也不想去思考如果撞上他的父母会发生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可能会迎来的怒骂和眼泪。他直接把钥匙插进了门，一把推开。

屋内很奇怪。金色的阳光直接刺入了他的眼，让他下意识地眼睛微眯，随即发现屋内有三道人影，在阳光中晃动，让他一时无法分辨。

人影们似是察觉到门被打开的声响，齐齐转头，朝他看来。而楚子航也在这时候，看清了他们的脸，也就在这一刻，他瞪大了眼，大脑一片空白。

“师兄？”

“哟，师兄。”

“楚子航！你回来啦！”

屋内充斥着金色的阳光，像是一场梦。恍惚间，楚子航听到了鸟鸣，听到了还有隐约的风过叶声，像是整个世界都在为这场重逢庆贺。

“我回来了。”他低声道，不知何时，脸庞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