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一名身材瘦弱的新兵面目狰狞,怒吼一声,铆足了劲戳向草人,可却并未命中靶心,长枪沿着木棍边缘划过,他被巨大的惯性带的一阵踉跄,旁边监督的队长举起藤条抽在他背上,痛的他龇牙咧嘴。
要端着四米长的长枪,戳中鸡蛋大小的靶子,对这帮新兵蛋子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午饭休息时,陆离招呼着众人,按队排列挨个打饭,午饭依旧是馍馍管够,只是肉汤却只有队长才有。
赵成杰端着碗野菜粥,手里抓着两个馍馍,蹲在阴凉处稀溜溜喝着,刚才挨了一鞭子,背上还火辣辣的,不由得抱怨:“二叔你看看,哪有土匪这般操练的,就是边军将主爷家的家丁,也不至于日日操练,这不是把人当牲口使吗?
赵有田端着粥,顺着碗边吸溜一圈,又拿起一杆烟枪深深一吸,吐出了一口烟圈,缓缓道:“你在榆林镇时能每日吃上干的?”
叔侄二人是绥德卫出身,几月前延绥总兵在黄家砭遭李自成伏击,连带着绥德卫一起全军覆没,叔侄两人侥幸逃命,却被当壮丁拉进寨子。
“可这每日操练也太累了,每日跑十几里路,这谁受得了?“
赵有田看着眼前抱怨的侄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娃给爹娘惯得厉害,打小就是个懒散性子。
“你在屯里给百户老爷种地就不累了?前年闹灾荒,你大跟你娘都给活活饿死,你这碎怂现在能吃上饱饭,还有功夫到这抱怨?叫额看,你娃还是没挨过饿。“
赵成杰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只是闷头吃馍。
······
晌午,随着一阵紧密的锣鼓声,众人连忙丢下碗筷,跑到校场列队。
这是陆离新订的军号,暂时没有唢呐,便拿了个扭秧歌用的腰鼓代替。
下午陆离准备排练阵型,他删掉了狼筅长刀,每队有两个刀盾手,六个长枪手和两名镗钯手,鸳鸯阵的配置已经给他改得面目全非······
不过这不代表他就不能使用鸳鸯阵的阵型,抛开鸳鸯阵复杂的武器搭配不谈,其阵型大概为两种,前进追击时排成两列纵队,接敌后则展开队形,变为横队进行压制包抄,这一点倒和拿皇的纵队冲锋很是相似。
自己虽然改变了兵种,但这种战术却很值得借鉴,毕竟自己缺乏远程火力,纵队接敌面窄,能有效应对敌人的远程压制。
戚家军阵法灵活多变,面对敌人围攻时,可以十一人排成阵型紧密的鸳鸯阵,当进行迂回包抄时,则变为五人一组,更为灵活迅捷的三才阵
时间紧迫,陆离只能对原本复杂的变阵去繁就简,只保留基础的纵队变横队
十一名新兵排成两列纵队前进,第一排是两名刀牌手,中间三排是六名长枪手,最后一排是镗钯手,队长举着旗枪走在最前面。
不过刀盾手盾牌不够,直接拆了几块门板,钉上把手便当做长牌,镗钯手则干脆是从茅房顺了几把粪叉,不伦不类的装备使得队伍有些滑稽·······
又是一通鼓响,刀盾手原地不动,长枪手向两侧展开,镗钯手则立于刀盾手后支援。
看着展开的队形,陆离陷入了沉思·······
这他娘的不就是长枪方阵吗?
陆离心中苦笑,兵备缺乏,又时间紧迫不能训练复杂的阵型,自己殚精竭虑简化阵型,结果就整出来这么个缝合怪·······
算了,将就着用吧,阵型是否有用还是的靠实战检验。
“咳咳,不错,就是这样,各队自行组织演练。”
事实证明,尽管陆离已经大幅度上缩减了训练项目,但他还是高估了这帮泥腿子的接受能力。
自己亲自监督,手把手教着走路,他们还能勉强列个阵型,但一让这些家伙自己变阵,就乱作一团。
记不住自己的位置就算了,更有甚者连左右都不分,一到变阵时便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更可恨的是,自己费心挑出来的队长也一个个猪头猪脑,勉强列出来的队形也是歪歪扭扭,一碰就散,此刻他深刻领悟到培养基层军官的重要性。
无奈之下,他只得亲自一队队调教,他手持藤条,看见反应慢的便是一鞭子,动辄拳脚相加。
“你往右站,往右!他娘的就个左右你分不清吗?要不要老子帮你把右手砍了标记下?”
“镗钯举高!你他娘的想戳死你前面的?“
“都他娘的是猪!老子告诉你们,今天所有队都得学会!天黑前练不会的全给老子拖出去打板子!“
校场上鞭打声,骂娘声此起彼伏,到了傍晚,陆离已是喉咙沙哑,手脚酸软,只觉得训练这帮泥腿子比战场搏杀还费劲。
八个小队的队长给他撤了大半,补上了几个学的快的。
此时天色渐暗,一众新兵也都饥肠辘辘,但经历一下午折腾,他们一个个神经紧绷,生怕再挨鞭子
“今天就练到这,你们也别松懈,十日后我会亲自考校各位的横纵变阵和刺杀技艺,成绩不合格的队伍,军棍长跑都少不了,而成绩优秀的队另有赏赐,成绩最优者,队员每人赏银一两,队长赏银五两,铁甲一副!“
此话一出,原本精疲力尽,情绪低落的一众新兵立马变得眼神火热,几个队长也都呼吸急促。
正常年景,北方一亩旱田能打一百多斤粮食,一户人家十亩地,累死累活一整年也就十几石粮食,再被官府粮商几番盘剥,一年就算不吃不喝怕也攒不到十两银子
这五两银子对于这帮泥腿子来讲,绝对是一笔巨款,而铁甲更是战场上的保命利器,为这笔奖励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
看着底下众人干劲十足的样子,陆离十分满意。
戚家军关于平时操练的赏罚极其复杂,从超等,上上一直到下中,下下,分了整整十个等级,不过这也最大程度上激发了基层士兵的训练热情,用几十两银子换来一志强军,这笔买卖绝对是赚的·····
之后的几日,训练进入了正轨,早上操练刺杀,下午排练阵型,外加早晚各五里的体能训练,只要用操练,军棍,纪律,填满这些新兵的大脑,他们便没有功夫去抱怨怀疑。
这几日陆离一直呆在屋里编写军事操典和军规,只留牛万山和张耀扬二人监督训练······
“老牛,你看少主教这帮泥腿子练枪,也不教戳革,整日就练这一招一式有何用?“张耀扬看着一众枪杆都端不平的新兵,心中甚是不满。
他出身武馆,学的是正宗的杨家梨花枪,而杨家枪讲究虚实结合,变幻莫测,而陆离却只教这些新兵一板一眼的刺杀,这在他这内行看来简直是胡闹。
“你看看这几个,三尖不照,身法不正,这么练有甚鸟用?”
牛万年本不想理他,但张耀扬就像个碎嘴婆娘似的喋喋不休,终于忍不住骂道:“就你他娘的能,你这么厉害那日怎么没一枪挑了横山虎?”
“我····那是老子的问题吗?若非周围人多,单打独斗老子几下就能挑了他!”
“你他娘还知道战场厮杀不是单打独斗?你看掌盘子排的阵,列阵后人与人间隔不过两尺,你再好的枪法有个鸟用?张大嘴,你现在瞧不起这些新兵,等他们练上一个月,一伍五人结阵,收拾你简单的很。”
“放他娘放屁,就这帮臭鱼烂虾,老子挑十个都没问题!”张耀扬涨红了脸,他虽嘴上说的厉害,可心里却也没底,牛万年是久经沙场的边军精锐,对战场厮杀比他了解的多。
心里烦闷,他干脆把气撒在了新兵身上,瞅见扎不准的就是一鞭子,校场上一片鬼哭狼嚎······
十日后,陆离如期进行了考核。
考核的项目很简单,他在场上立了一长一短两根棍子,长的高六尺代表人首,短的高三尺代表马眼和马腹,两者相距两尺。
刀盾手持腰刀上前,劈砍棍子顶部,每人砍三次,三刀皆中记为上等,赏银三钱,三刀皆不中者记为不合格,要挨板子。
长矛手以刺中草人要害为标准,赏罚标准相同。
最后,夺得头筹的是一伙来自龙镇的煤矿工。
龙镇在无定河以西,遍布十几里煤矿,只是今年战乱频繁,矿场荒废,这些矿工没了生计来源,只能沦为流民,矿工这一群体纪律性强,能吃苦,自古以来就是极佳的兵源。
这些人的队长叫杨铁林,是个面相方正的黑壮汉子。
陆离把他叫上台,像给学生颁发毕业证书的校长一样,将一块银锭交在他手上,又亲手给他披上一件锁子甲
杨铁林激动的满脸通红,就要跪下磕头。
陆离扶起他,一脸亲切道:“军中不必行跪礼,你得了奖赏,也莫要松懈,今后能赚银子的机会可多着呢。”
对于成绩不合格的,惩处力度很大,阵型演练失误的不仅全队要挨板子,表现最差的两组更是被直接划到了辅兵里。
陆离把底下喽啰编进了新兵营,可这样一来,很多像砍柴打水,喂养牲口的杂活就没人干了,所以他有把新兵分为战兵和辅兵。
辅兵也要操练刺杀列阵,虽不用参与体能训练,但要负责各类后勤杂活,在伙食待遇上也远比不上战兵。
考校结束,已经到了傍晚,陆离遣散了新兵,找来了老营的几个头目商议军务,而不久前加入的魏长福也被他安排了旁听。
突然间从锦衣玉食的商社掌柜,沦落到土匪窝里当账房先生,这半月来魏长福一直浑浑噩噩,原本肥胖的身体也瘦了一圈。
“诸位,我准备对沙家店的常家动手,大伙今日便定个章程。“
话音未落,周围便是一片反对之声。
米脂常家乃是开国名将常遇春的后裔,即便是时过境迁家道中落,依然是米脂首屈一指的大姓,民间更是有“常一千,艾八百,高杜各占半条街”的俗语。
一众头目交头接耳,显然都不觉得能打下来,张耀扬反对道:“掌盘子,那常家人丁兴旺,城高池深,两月前几千流寇围攻都没打下来,咱们这些人恐怕·······”
“正面我们肯定攻不下来,不过现在有了魏先生协助,便有机会了。”
魏长福一直魂不守舍得坐在一旁,听见陆离叫他才反应过来,疑惑道:“我?”
“对,魏先生常年经商,想必米脂的士绅也都对先生不陌生吧?”
“这···我····是这回事·······”
“好,我们便打着隆盛阁的旗号,诈开城门,里应外合拿下这常家庄!”
魏长福傻了眼,他对米脂常氏并不陌生,那常家二爷勇武过人,近年来领着常家乡兵,剿灭的流寇数以千计,这陆离怕是失心疯了,领着一百多土匪就敢捋常家的虎须······
他连忙劝道:“大王不可啊,那常家光是护院就有两百,老二常山魁更是有其祖常遇春之勇,此去必是以卵·····”
“陆某心中已有定计,魏先生不必担心,待事成之后,陆某会派人接来先生家眷,到时候先生是去是留,都悉听尊便。”
魏长福见陆离果决的样子,只能摊软椅子上,颓然道:“愿听掌盘子差遣!”
陆离站起身,肃然道:“此战陆某会第一个打头阵,各位兄弟后半生的富贵,就全看这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