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魁从门楼上跃下,正好看到老翁的无头尸体缓缓倒下。
那十几名护卫也纷纷拔出刀剑,掀开油纸,又是十几名汉子跃出,三十多名悍匪挥舞着刀枪,杀向错不及防的常家庄丁。
“老子···剐了你!”常山魁睚眦欲裂,拔刀杀向那少年。
那少年正在人群中大肆砍杀,手上的腰刀刚插进一名逃窜的庄丁的胸膛,面对常山魁的当头一刀,那少年一手抓起庄丁的尸体挡在自己面前,一手推动着没入尸体胸口的腰刀,尸体像台带刃战车般迎向常山魁的刀锋。
刀锋瞬间将尸体胸腔割开,但刀身却卡在了肩胛骨间。
仇人的脸庞近在眼前,常山魁双目赤红,全然不顾抵在自己胸口前的刀尖,双臂发力,刀身压断肩骨发出瘆人的咯吱声。
那少年死死顶着尸体,刀锋缓缓下沉压在他的肩膀上,鲜血溢出染红了整条臂膀,他发出一声闷哼,抵着腰刀的手却并未松懈,他冷冷盯着常山魁的双眼,白净的脸庞上满是凶悍。
正在两人僵持间,斜刺里一杆长枪杀出,直取常山魁小腹,常山魁丢下武器向后闪躲,枪头自他腹部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
常山魁仓皇后退,胸口的剧痛也让他从暴怒中清醒。
此时到处都是叫骂声,厮杀声和庄户的惨叫声,聚起来抵抗的护院也被逃跑的佃户冲开,那几十名悍匪已经登上城墙,失去指挥的庄丁节节败退,门口还有源源不断的贼人涌进来。
自己被愤怒冲昏了头,没能及时稳住失控的庄丁,此时城楼已经完全失守,闻讯赶来的援军也被拥挤的人潮和门楼分隔开,多年的作战经验告诉他,大门已经守不住了。
“杆子!大股的杆子!杆子杀进来了!”
常山魁一脚揣向一个嚎叫着的庄丁,那人飞出去两三丈落在人群中人,仓皇逃窜的人潮为之一滞
“不要慌乱!护院在路口断后,佃户散向两边,正面冲击军阵者视同贼寇!”
撤走前,常山魁又恨恨望向那少年,此时对方也冷冷盯着他,那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几岁,但刚一番交手流露出的凶悍,却是他生平罕见的。
“我必杀你······”
········
陆离一边指挥着后续部队列阵,一边包扎着肩膀的伤口,那壮汉大概就是常家二爷了,果然凶悍异常。
此时门楼已完全被攻下,但剩余的庄丁退而不溃,在常山魁的指挥下,二十多个护院在离门楼三十步的巷口处列阵迎击,陆离也不敢贸然追击。
城墙上的敌人已经肃清,庄外埋伏的一百多人也都冲进了寨子,但仓促慌乱间队伍也是乱作一团。
几名队长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但乱军中根本找不到自己的队员,迟迟不能组成阵型。
“不要乱,列纵队!八人一排!短兵在前,长兵在后!站不下的人往两侧走,不要堵在中间挡路!“
仓促间也来不及分辨队伍,陆离一边嘶吼着,一边拿着刀鞘拍打那些慌忙乱窜的新兵。
赵成杰在拥挤的人群中踉踉跄跄,他因为个头小,手脚灵活,被分到了刀盾手里,但混乱中他不仅跟丢了队伍,连盾牌也弄丢了,他不愿站在前排送死,便悄悄往后面人群中挤。
突然,他被人纠住衣领,一回头竟是掌盘子那张冰冷的脸庞,赵成杰魂飞魄散,以为自己要被杀鸡儆猴,但陆离只是把他拎到了前面。
赵成杰战战兢兢地站在第一排,两名老匪站在队伍两端,断绝了他逃跑的念想
一杆杆长枪从他身后伸出,锐利的枪尖在他身前两米处聚成一堵枪墙,身边的新兵都在扯着嗓子嘶吼着,他也跟着嚎叫起来,这让他内心的恐惧稍微得到缓解。
“杀!”
随着陆离一声令下,巨大的方阵轰然开动,好似个浑身钢针的刺猬般,碾向了巷口的守卫。
赵成杰被队伍推着缓缓接近敌人,他甚至能看见对面那人狰狞的面孔,他手脚发软,一杆杆长枪抵在他身后,如果现在回头不需要敌人动手,就得被自己人戳死。
常山魁看着眼前的方阵,心中大骇,这哪里是什么土匪,这分明是官军的战法,顾不上猜测这股人马的来历,他指挥着几十个刀护院迎上去,想要拉近距离撕开方阵阵线,这几十名护院都穿着整齐,一手持藤牌,一手握刀斧短矛,显然是护院里的精锐。
“枪端平,不要乱!他们武器短,保持好阵线,他们伤不到你们!”
那些常家庄丁也是训练有素,一边用盾牌抵挡刺来的长枪,一边缓缓靠近方阵,但密集的长枪依然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几乎每前进一步都有数人倒地。
赵成杰肩上一柄长枪猛然向前戳去,噗嗤一声,枪杆深深没入一名庄丁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脸庞。
“啊啊啊啊!”他尖叫着,握紧手上的腰刀,扑向那受伤倒地的庄丁,但刚走出一步,却脚下一滑,一头栽倒在地,手伸向腿部却摸到了一阵滑腻,回头看原来是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他恰好一脚踩了进去,他惊惧交加间用力收腿,花花绿绿的内脏肠子便被拽了出来。
“呕”他终于忍受不了,跪在地上干呕起来,全然没注意到那受伤倒地的庄丁已经挣扎着爬起来,掏出一柄匕首刺向他喉咙。
那庄丁也是油尽灯枯,匕首在他胸口留下了一刀长长的血口子上,剧烈的疼痛强行将他从崩溃中唤醒,血泪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找不到武器,伸手在那庄丁脸上就是一通乱抠。
“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赵成杰双眼紧闭,大脑一片空白,那庄丁的脸给他抓得血肉模糊,眼珠子都给抠了出来,直到那人彻底没了动静,他才擦干了眼泪爬了起来。
此时常家的护院已经损伤过半,好不容易接近的几人,一面要和第一排陆家军的刀牌手缠斗,一面还要应付周围的长矛。
巷口还有源源不断的庄丁涌出,但不到五步宽的巷口只能展开十人,面对这种长枪森林,武艺再高强的人也是无从下口。
前面的护院想后退,但身后推搡的人群却将他们推向长枪,一时间常家护院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被赶进巷子·······
这时,一个常家庄丁爬上了瓦房,大声喊道:“砸他们!拿东西砸他们!”,其余人也有样学样,纷纷上房揭瓦。
铺天盖地的瓦片砸向方阵,瞬时便有十余人被开了瓢,更有家丁张弓射箭,不到十步的距离居高临下射击,即便是软弓也能给人射个对穿。
一个健妇站在屋顶,端起一大锅开水泼了下来,正好泼到了方阵中心,几名新兵惨叫着捂着脸在地上打滚,登时陆家军的军阵便凹下去一大块,刚刚还气势如虹的新兵瞬间动摇起来······
“上城墙!从门楼上抄家伙丢他们!”
陆离迅速做出了反应,他招呼着后方的人搬来城墙中储存的守城器械,常家原为抵御流寇大批的灰瓶火油都储存在门楼上,此时倒方便了陆家军。
十几个精壮汉子抄起灰瓶,抡圆了扔向砸的正欢的常家庄丁,瞬间阵前弥漫其一片白烟,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一众庄丁都给呛得眼都睁不开,牛万年也领着几个弓手登上门楼,压制房上的庄丁。
牛刚刚才被卡在阵中,好不容易挤上前准备大展身手,却不想还未动手便被浇了一头开水,饶是他皮糙肉厚也给烫的不轻。
“老子让你们砸。”他气急败坏,抄起一大筐铁蒺藜,天女散花般泼向空中,巷口一片鬼哭狼嚎·······
终于,一个被铁蒺藜扎的一脸鲜血的庄丁经不住疼痛,丢下武器逃跑,瞬间,挤在门口的上百名护院,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溃散。
“投降不杀,双手抱头跪在路两旁!我们只诛首恶,绝不滥杀无辜!”
庄丁们不知道这个“首恶”是谁,但肯定诛不到他们这些喽啰头上,部分人跪在路两边磕头投降,更多的则是哭嚎着涌入巷子。
“敌军败了!敌军败了!”一众新兵兴奋地嚎叫着,跟在溃兵后一路追杀,赵成杰刚从地上拾起把短矛,就被汹涌的人潮冲的一阵踉跄。
“成杰!杰儿!”
“二叔,我···”生死攸关之际,赵成杰才发现二叔那张脸庞是那么的亲切,觉得心中有千万般委屈想要倾诉。
“瓜娃子,赶紧走,动作慢小心挨军棍。”
·········
“不要乱!整好阵型!”陆离走在队伍中间,大声嘶吼着,但此时陆家军都杀红了眼,陆离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人群中。
正面的敌人已经被击溃,吓破胆的佃户都逃回家中,只要拿下巷子尽头的常家大院,此战便胜了。但陆离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狭窄的巷子人头攒攒,他也看不见前方的动静,他挤过拥挤的人群,在溃军中搜寻那常家二爷的踪迹。
片刻功夫,众人离常家大院已不到三十步,前方的溃军也多逃入两边的巷子。
突然,陆离闻到空气中飘过来一阵刺鼻的火药味,他透过前方狂热的人群,瞥见了几杆黝黑的枪口,和常山魁那阴森的冷笑。
“散开!全军散开!”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嘭嘭巨响,最前面四人应声倒地,陆家军的攻势为之一滞。
“不要停,他们只能打一轮!杀敌一人赏银五两,大伙随我杀!”陆离高声唤醒被震慑住的众人,众人反应过来又都抄起刀子嗷嗷叫涌向敌人。
那几名火铳手齐射一轮后便撤向两边,露出身后两门黝黑的铁筒。
“是虎蹲炮,都趴下!”听见陆离突如其来的命令,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陆离飞身跃起,扑向面前一个瘦子······
又是两声巨响,两门铁筒猛然吐出两团红光,数百颗铅子如同狂风暴雨般扫向呆滞的众人,霎时,拥挤的人群前弥漫起蓬蓬血雾,整条巷子都被鲜血所染红········
·········
赵成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一轮炮击放倒了二十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呻吟声。
他趴在血肉间摸索着,扶起躺在地上的二叔,赵有田半边身子都给铅子打烂了,赵成杰靠着那仅剩的半边脸才认出这是自己的亲人。
此刻他心中的恐惧仿佛消失了,他抱着自己仅剩亲人的尸体,满腔悲愤到了嘴边,只剩下不明所以地“呜呜“声······
后阵的陆家军见了眼前的惨状,都是面如土色,恐惧迅速在军中蔓延开来,常山魁咧嘴森然一笑,身后几名鸟铳手不紧不慢继续装填,他领着刀盾手缓缓逼近心惊胆战的陆家军。
突然,一个狞笑着冲在最前面的庄丁一声惨叫,常山魁连忙停下脚步。
“老子看谁敢退!”
一声怒吼止住了退却的陆家军,血泊中,一道瘦削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正是之前和他对阵的少年,那少年一手扳住庄丁的脑袋,一手拿着匕首疯狂切割者庄丁的喉咙,潺潺鲜血像喷泉般从喉咙涌出······
那少年已身受重创,半身染血,但那眼神中流露的凶恶戾气,饶是凶狠如常山魁也感到心惊,他披头散发,像是头发狂的疯虎般,让一众护院不敢上前·······
“站起来!“陆离拽住跪在地上呜咽的赵成杰。
“老子他娘的让你站起来!“他咆哮着,一手拎起赵成杰,一手握着长刀,遥遥指向常家众人,他死死盯住赵成杰呆滞的目光,缓缓道:“杀,杀光他们·····“
“我····叔····”
“杀光他们,给你叔报仇!”
“报··仇···杀,杀!“
赵成杰歇斯底里地嚎叫着,身后的新兵们也受此情绪感染,心中的恐惧转化为满腔怒火,倾泻向常家众人。
众人像野兽般嘶吼着,涌向了一脸惨白的庄丁。
“报仇!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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