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苏盛见身侧的人已经熟睡,便悄然起身出门,避开巡逻的护院,到了谢三的住处。
谢三房间的门是虚掩的,像是他本就知道这深夜会有客人来访。苏盛轻声推门而入,酒的凌冽瞬间钻入鼻腔。这室内只点了一支蜡烛,晃晃如暗夜中的星河,左右晃动,而谢三就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面前一壶酒,两只杯子。
“哥哥,我恭候多时了。”谢三此刻正襟危坐,脸上挂着笑也完全不见平时的不着调,半边脸掩在暗处,让人难辨其半分情绪。
苏盛关了门,迈步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该说的话,在大郾,我都是已经向自忠说过了。”在大郾,夏灼和顾梵生双双跳入水中,所以他们不知道那自山林内奔出的,不是悍匪,而是他失联多年的部下,张自忠。当张自忠从马上下来,跪在他身前,称呼他之前的名讳时,他只觉得过往的滔天权势、鼎盛辉煌都仿若隔世,到头来南柯一梦。但他忘记的身份,忘记的失去的权势仇恨,全由跪在他面前的人替他记着,替他坚守,他心中自有羞愧,可更多的却是恐惧。
为了掩饰身份,他和张自忠自导自演了一出海盗劫掠的戏码,乘船去救了夏灼和顾梵生。夏灼他们两人被带去换衣服,他私下去见了张自忠。
“‘过往不究,继往开来。’”谢三道,“哥哥,你当时就给了自忠这八个字。真是好大的胸襟!”话里的讥讽不露声色。
“我有负于你们的追随。”苏盛艰难开口道,“如今我已没有争权夺势之心,无法带着诸位建功立业,只愿你们宽恕我,另谋出路·······”
“问我们是否愿意宽恕之前,哥哥你应该先去问问那些死去的弟兄,问问被五马分尸的凌朔,问问被凌迟处死的谢乾!”谢三面目铮铮,眸子里似是要喷出火来,却又极力的压制着情绪,额头两侧的青筋爆起!
苏盛的手握成拳头蜷缩在衣袖内,面目紧绷。“我意已决,你回去也一并转告给张自忠、武一德,勿再来搅扰我。”
“如今哥哥改名换姓,儿女齐全,安稳惬意,自然是顾不上我等的死活了,”谢三咬牙切齿道,“真希望哥哥你能体会到血肉至亲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的痛恨······”
“谢桓!”苏盛拍案而起,怒不可恕,叫出了谢三的原名。“你若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此等情景,就不该来找我。一旦我复出,这个天下又要遭受多大的战祸?又要死多少人?你、张自忠、武一德是不是又要重演凌朔、谢乾的悲剧?”
“我谢桓就是做下一个凌朔,下一个谢乾,也不愿见哥哥你活的这般窝囊平庸!”谢桓激动的起身,走到苏盛跟前,道,“哥哥,如今的天下当真就好吗?以我所在的广州为例,今年海啸汹涌,冲毁民居百十万户,死去的农民数不胜数,而当地的衙门官员贪污盛行,连赈灾的粮食都拿不出来,极力隐瞒消息,只怕被查出亏空,若我估计不错,不出十天,广州的沿海灾民便会北上。而且,半余月前,广州有陨石坠落,烧毁了两个村子,火势冲天,死了百人,当地官府一面封锁消息,一面呈报朝廷。只要灾民北上,陨石坠落烧村的凶兆必然掩都掩不住。这天灾人祸具临,是给我等机会!”
“你不用多言,我意已决。”苏盛转身欲离开。
“哥哥!”谢三双膝跪地,双手拉住苏盛的衣袖,涕零道,“苍天有眼,让你当初大难不死,又让我等与你遇见,这便是预示。可是哥哥你为何·······”
“凌汐还活着,她就在我府里。”苏盛低头,对谢三四目相对。
谢三一下失了神,连话都成了结巴的,“她,她,她还········”
“如若重燃这世间战祸,你我可以为一己之私欲,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那么置凌汐呢?”苏盛问他,“谢桓,为我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苏盛转头闭眼,过往历历在目,冲天呐喊厮杀,血流成河,尸骨成山······这些他不敢忘,更不能再酿成一次惨祸!
“她双腿被废,左脸被刺的囚印被她亲手割去,留了疤痕,终年带着面纱。”苏盛道,“她如今名叫木眠,你若要见她,告知我一声。”说完,苏盛大步出了房间,只留谢三一人颓废的跪在地上,如失了魂魄,泪流满面,口中一直喃喃的重复着,“木眠,木眠,木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