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她平时不怎么理会人,今天突然有点激动,停下脚步,诧异地望着她。
她稍微用力,握紧了拳头,说“小时候我学习十分不济,不管如何认真读书,考试总是不佳。“
“老师看我费力,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对父母委婉地建议可以适当让我锻炼一下记忆力,兴许对于智力发育有益。父亲便把他最爱的好几本诗集拿来,让我每天看看记记。”
“可是,小学三年级的一天早上,我坐在桌前吃着母亲准备的早餐,煎鸡蛋,果汁,几块曲奇饼干。父亲说是要出差几天,拿着一个母亲提前准备好的提包,面色有些凝重地出了门。”
“我至今记得那个早上的所有细节,蓝色的手提包微微鼓起,好像里面装了不少东西。父亲拿起放在瓷盘里的钥匙,金属撞击瓷盘,叮地一声。他走时,我正吞咽下最后一片饼干,含糊地与他道别,然后灌下一大口果汁。果汁有点凉,母亲那天有些心不在焉,没有预先把果汁从冰箱里拿出来,鸡蛋也煎得微微有点焦。”
“我记得那个早上的所有事情,因为那天以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大家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自己的家人与过往,一阵静默,都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时,母亲用出差为由应付了我几个月,后来烦了,就骗我说:爸爸有很长时间要在外工作,你每天把他最喜欢的诗集背一首,背完那几本就可以见到他了。”
“第一首正好就是苏轼的木兰花令,就四句,有些词不认识,我花了三天才才背下来。我那时不懂,现在回想,真不是好的开头。”
“梧桐叶上三更雨。惊破梦魂无觅处。夜凉枕簟已知秋,更听寒蛩促机杼。
梦中历历来时路。犹在江亭醉歌舞。尊前必有问君人,为道别来心与绪。”
“这是一首写思念亲人却不得见,只能梦中相会的词。”
大家点头。
“后来越背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我真的很想再见到父亲,有时候背不出来都常常急哭。母亲也变得很忙,没时间管我,我就自己大声背出来。”
“过了两年我才把那一叠诗集背完,那天我拿着集子去找母亲,让她随意考核,并问我是不是可以见到父亲了。”
“谁知道母亲一下子夺过诗集,几下撕得稀烂,还大叫起来。”
“后来我便被送到了亲戚家常住了,亲戚发现我拥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便拿了许多书给我读,我记得的书便越来越多。”
“……”
“这些都不相干,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有些能力并非天生,你不要太偏执了。”阿笛似乎察觉自己讲了太多东西,生硬地拉回了其本意。
秋草觉得阿笛的经历的确挺可怜的,但是这个故事听来实在让人有太多好奇的地方,动了动嘴想问却又忍住了,抿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表示理解。
“那阿笛姐您的父亲……后来找到下落了吗,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林霖是个男生又未经太多世事,见气氛一下子如此沉闷忍不住开了口。
阿笛望了他一眼,看不出什么感情,林霖有几秒都怀疑她要拂袖而去了,不过她还是说:“不知道。他好像就这么失踪了,记得失踪满了年限时母亲说什么也不肯去确认死亡,但是我后来也很少见到母亲。”
“有人说他是意外死在外面了,有人说他一直不喜欢母亲,伪造了身份和情人双宿双栖,也有人说他和他们公司的一笔失踪的帐有关,拿了封口费逃出国去了。”
闻愿多一直在静静听着,也没有想要逃走,他听着这个女人的过往。虽然她说起时语气还是那样清冷,淡漠,仿佛这些事情都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只是讲述一个无关的人普通得乏善可陈的生活。父亲离开后,这些种种猜测环绕着他们一家子,作为一个小女孩,可能不算太懂,却会在一遍又一遍旁人的指指点点与谈论评判中体会到个中滋味,人从来都是八卦的动物,他们尽力搜集各类信息,做出自以为准确的判定,然后让做错或者没做错的人被笼罩在他们的锋利话语之下。他们狐族是崇尚各自界限分明的独居动物,虽然狐狸小的时候会跟随母亲生活,但只要长大便会被赶离出生地去开拓自己的领地,当时他觉得这样很无情。而人类所属的灵长目均是群居动物,人类也是如此,很少有人能不与任何人交往地生活下去,即使每天在家不去上班的人,也要与外卖小哥、快递员接触,在网络上也有二次元的朋友。而若是一个人在田间种地,自给自足,他也得偶尔去集市上换些吃食。群居动物们从这种生活方式中获得了极大的利益,分工合作让每个人效率最大化,而交流与讨论则推动了发展进程。但是,生活在群体之中,每个人的个性便要符合大众的最低要求,只要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不为大众所理解的经历,便要受到他人的猜测与议论。他想象周围人对阿笛与她母亲评论时的模样,便觉得这种时候,阿笛一定更愿意自己活在独居动物群体之中,少了些人情味,却多了自由吧。
他忽然有点同情这个人了,她那冷似冰霜的脸似乎也变得好看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