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伊正式放了暑假,就搬回家住。
她刚回家住的第二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雨。
每年的七月中旬,都是榕城的雨季,经常会彻夜下个不停。
伊伊最讨厌的,便是这盛夏的雨夜。尤其,是像今天这种雷雨天。
窗帘是深色的遮阳材料,因为她有轻度的幽闭恐惧症,所以平时一般都要留些缝隙。但若是赶上了雷雨天,闪电一道接着一道,不紧闭窗帘,她又无法入眠。
小时候遇到这种天气,多是妈妈陪她在一个房间,后来妈妈经常出国,夏海岩也会抽时间哄着她。
可是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并不怕雷,她是怕看不到窗。待在没有窗的黑暗房间里,恐惧感和不适感就会袭来,而且越来越强烈。
伊伊被外面的电闪雷鸣折腾得无法入睡,索性起身跑到对面去砸门。
梁衍打开门,只见夏伊伊抱着被子站在门口。
“梁叔,收留我一晚呗。”她可怜兮兮的说。
梁衍眉头微挑,错愕地看着她,还不等他反应,夏伊伊自觉地进了屋。
“夏伊伊!”梁衍连忙叫道,“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
伊伊头也不回,走到他的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梁衍一路跟进去,只见她裹上被子,闭上眼,竟然打算睡觉了。
这下梁衍更震惊了:“你跑到我这儿干什么?”
夏伊伊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懒的:“在你这儿借宿一晚嘛。”
梁衍无语至极,“夏伊伊,你起来。”
她毫无反应,他只得又叫了一声:“夏伊伊。”
“哎呀。”她娇嗔地睁开眼坐起来,“你不是知道我有幽闭恐惧症吗?外面一直打闪电,关了窗帘我犯病,开着窗帘我又睡不着。”
她一口气说完,又靠在床头闭上眼。
这下梁衍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想到他们初次见面,她被困在天台防雨棚时浑身发抖的样子,那时他便对她动了恻隐之心,更何况是现在。
可是她就这样抱着被子大半夜跑到一个男人家里?
算了算了,本来也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考量夏伊伊,她愿意待在这里,他走就是。
这么想着,梁衍关了卧室的灯,转身离开。谁知他刚走,就听见她在背后说:“你别走啊。”
他脚步顿住,也没回头:“不走难道和你睡在一间屋子吗?”
“你走了我怎么睡呀?”说着,她竟然起身一跃下床,几乎跳进他的怀里。
梁衍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于是伊伊很准确地,被梁衍抱在了怀里。
黑夜里,她的双臂环着他的腰,两人贴得极近。
雨声渐远,空气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梁衍身子一僵,立刻松开抱在她身上的手,几乎是同时,她的声音响起。
“你别走,我害怕。”
似是怕他离开,伊伊将头埋进他的胸口,手臂圈得更紧,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
梁衍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大脑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这个姿势太过暧昧,他的手僵硬地垂在身侧,再不敢去碰她。
“夏伊伊。”他低沉着嗓音,“你下来,我不走。”
“真的么?”
他无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第一次见面,你说你是德育老师。”她答得极快。
梁衍嘴角抽了抽,没想到两年前他随口扯的谎,在今天被打了脸。
“以后不骗你了。”他低声说着,声音宠溺而温柔。
“那你就在这里陪我,我睡着了你才可以走。”
她的话霸道又无赖,可偏偏语气可怜巴巴,梁衍的心早就化成一片水,“好。”
伊伊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回去躺下,却拉着他的手不松开。
外面雷雨交加,室内却是一片暧昧。
伊伊此刻的心思,已经完全乱了。想起刚才环着他的腰身,只隔着薄薄一层家居服的触感,她的脸上忽然热热的。
梁衍坐在床边,任她从胳膊拉扯到手。而她也似乎毫无睡意,一双眼睛始终不肯闭上。
终于,梁衍叹了口气,“睡不着?”
“嗯。”她应道,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知道我的幽闭恐惧症是怎么来的么。”
他并不想提起这段对她来说痛苦的回忆,所以一直也没问过她,却不想她会主动提起。
“听你爸爸说,你小时候被绑架过。”
伊伊沉默片刻,说:“是啊。那年我才五岁。”
又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她不说,他也不会主动问。
良久,他听到她的一声叹息。
“每次遇到这种雷雨夜,这记忆对我来说就格外清晰,为什么没让我忘了呢。”
“记忆已经存在,忘是忘不掉的。”他的声音很平静,一如既往的冷静客观。
有时伊伊真的很不喜欢他的理性,活得太过清醒,就会冷漠。
“你就不能像楚涵那样,说些好的哄哄我吗?”
夜色中,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哦,他都怎么说?”
“他会说,这不是什么严重的心理障碍,等我再长大些,总会克服的。”
梁衍却说:“确实不是什么严重的心理障碍,所以克服不了也没关系。”
“你真的一点都不关爱小女生哎。和那群劫匪一样,对着我这么可爱的小孩都下得去手。”
听她还能开玩笑,梁衍便知她此时心情不错,也跟着笑出来。
伊伊接着说:“那时我爸还是榕城警局刑侦大队长,劫匪们大概觉得绑了我就可以威胁我爸。打那以后我爸总觉得亏欠我,所以就一直很宠我,可楚哥他们总说我是被我爸宠坏了。高中那会儿我是看不惯恃强凌弱,我打架都是替人出头,哪里是仗着我爸的身份地位欺负同学啊。梁叔,你说我冤不冤?”
“说你欺负同学,确实冤枉了你。”
伊伊听着就笑了,还没等她再得意一会儿,他的声音又传来,“但打架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哎呀,我只听到了前半句。”伊伊堵上耳朵,语气撒娇地说。
他笑了笑,替她盖好刚刚被她掀乱的被子,柔声道:“睡觉吧。”
安静了一会儿,伊伊还是睡不着,成心耍赖般地非要继续和他聊天,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变成了没话找话。
“梁叔,你这家里颜色也太单调了些。”
“不过还蛮干净的。”
“我最讨厌下雨天了,你呢?”
“梁叔,你困不困?要不你也上来吧?”
“……”
梁衍终于忍无可忍:“夏伊伊,你有没有点性别意识?”
伊伊吞了吞口水,弱弱地问:“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
梁衍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夏伊伊,要么你赶快睡觉,要么你回自己家去。”他几乎咬牙切齿。
伊伊更委屈了:“之前还答应我爸爸说会好好照顾我,现在就要不管我了…这深更半夜的,你让我找谁去呀?”
梁衍彻底投降了:“行,祖宗,你想呆就呆,但是你赶紧睡觉,也别再跟我说话。”
“哦。”伊伊乖乖地应着,头偏向一边,得逞地偷着笑了笑。
外面的雨势渐小,身边又有人陪着,伊伊很快就入睡了。
而梁衍被她折腾得彻底没了睡意。
夜色中,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听着她渐稳的呼吸,感受着手中温热的触感,心头蓦地泛起一丝疼痛。
这么些年,她是如何带着那些噩梦般的记忆,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雨夜?
童年留下的阴影,就要这样伴随她的整个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