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数日的长途跋涉,大军终于抵达了关外。就在这里安营扎寨的第一天,天气忽然转冷,今冬的第一场雪毫无声息在夜里落下,起初是细碎的雪花,被风轻轻吹散着,到了后来变成了晶莹剔透的雪片,开始密密麻麻的落下,整个大地渐渐被白色渲染起来,一片苍茫……
这是专属于关外的雪,浓郁而沉重,气势恢弘,寒风凛冽如白刃,几乎割裂了衣袍,深深刺骨。正站在营帐外的落姝不由收紧了衣襟,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天,她的下腹一直隐隐作痛。
对面营帐的帘子忽然被掀起,卫墨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到军中指挥帐来。
落姝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卫墨正在说话,“我军几万士兵一举前来,万一不胜,一时难以集结兵马。不如把大军一分为二,前军打仗后军埋伏……”
秦将军赞许地看了卫墨一眼,“此计甚好。”他思索了一下,又道,“不过这先前的……”
“就让我领军前往。”落姝飞快地接上了话,“有您坐镇后方,军心稳定,这冲锋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秦将军微微一惊,“公主,你该知道,打头阵的队伍是最危险的。”
“师父,我知道。”落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正因为危险,不是才更有挑战性吗?更何况我玉面战神回来了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秦将军惊讶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好,不愧是我徒儿,本将下令,就由你带兵先行出发!”
落姝低头一笑,“姝儿一定不负重望。”说完,她的目光无意中掠过了正凝视着她的卫墨,只看到他的眼中闪动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卫墨,你也和公主一起去。“秦将军又吩咐道。
“遵命。”卫墨微微一笑,目光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落姝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卫墨身上散发出来的怨气。
他冷冷瞥了她一眼,心里想到她不过是个女孩子,竟然还这么冲动。这么一想,心里更是不舒服。
“你有事吗?没事回……”
“行了,”卫墨打断了她的话,“下次你要超越生死,成就自我,可别再把我算进去,我的命可是宝贵的很。”
落姝轻哼了一声,心想卫墨如果被敌人捉住的话,必定叛变。正想着,忽然只觉得腹痛如绞,忙弯腰捂住了肚子。
“怎么了?”卫墨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没什么……只是有点肚子疼。“她的话音刚落,忽然感到一股灼热的液体从下身涌了出来,忙偷偷伸手一探,侧眼看去,只见一手鲜血,顿时大惊失色,大脑在空白了片刻后,才慢慢冷静下来,竟然这个时候来了月事……
她急忙又抬眼望了望卫墨,还好他正背对着自己,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脑袋里还是有些混乱……
“对了,”卫墨轻轻咳了一声,“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商量,你先睡吧。”说着,他起身掀了帘子就走了出去。
一见他离开,落姝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弛下来,急忙从包裹里翻出了替换的衣服。真的是腹痛难忍,让她彻夜难眠。
营帐外,苏亦宸望着帐内隐隐绰绰晃动的人影,黑色如夜空般的眼眸里,一种说不清的怅惘象针尖般慢慢升起,渐渐扩散…落姝正痛的翻来覆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恒迦进了营帐,他低低地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怎么,还疼?”
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那明天……”
“明天的计划不会变,我会带军准时出发!”她蓦的转过身来,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但苏亦宸完全可以想像的出那略带倔强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罐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落姝摸到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脱口道,“这是什么?”
“热水。”苏亦宸语气平淡地说道,“免得你痛得死去活来,影响我睡觉。”
她的胸口一热,眼中忽然泛起了一丝感动的酸涩,一言不发的捧起罐子喝了好几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蔓延到了全身的四肢百骸。
“谁让你睡这的……还有你不生气了……”她小声的说道。
“目前以战事为主,那件事回去再说……。”
她放下了罐子,侧身又躺了下去。“我会保护好你的”
“行了,你别给我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落姝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忽然,一件衣服飞到了她的身上,她扯了扯衣服,一股淡淡的花香味传入了鼻端,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肚子好像没那么疼了。
天还没亮,落姝和卫墨就带领着一部分士兵开拔出发了。当然那时候苏亦宸已经不在落姝的营帐……
天边开始泛白的时候,雪停了。几线初升的阳光穿过天空的云絮,落在了一片苍茫的大地上,将地上的皑皑白雪映照出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卫墨望了一眼身边策马而行的长恭,只见她一袭红衣铁甲,眉如冷烟目似寒星,苍白的脸色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出尘的灵动。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转过头来冲着他淡淡一笑,这世上所有的女子,或者会拥有胜于她的容颜,却绝对没有任何笑容能如她一般纯粹而璀璨。她笑的刹那,仿佛漫天的雪都飘进了她那双微微泛着光芒的眸子然后飞舞不息盘旋弥漫,美丽纯净得让人心痛。果然,长安公主倾国倾城这么多年地位不变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你说,你说我们今天会不会打一个漂亮的仗?”她忽然开口问道。
卫墨的唇边勾起了一个笑容,“这就要看运气了。”
也不知行进了多少路,落姝忽然指着远处兴奋地喊了一声,“看,是雪山!”
卫墨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心里也不由暗暗惊叹,连绵不断的雪山在蓝天的映照下巍峨而立,气势非凡。就在落姝要继续说话的时候,卫墨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示意大家都停下来不要发出声音。阳光凌乱地投落于雪地之上,透明的空气之中,颗颗细小尘埃隐约浮动,寂静中却掩藏着某种躁动的不安。多年行军,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慢慢靠近,危险正在某处伺机扑出来,一种像细丝般阴冷的气息萦绕周围,但他却无法感知它的可能的来源和攻击的方向。
“是马蹄声!”落姝的话音刚落,只见从雪山之旁如箭一般飞驰出了几十骑人马,来势汹汹,扬起雪雾阵阵,
落姝高高骑在马上,直挺挺的背脊展现出一种洗练的凛然。 只听她高声道,“是骑兵!众将士从现在起全都听我指挥!”说着,他立刻示意士兵们有秩序的分散开,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这支骑兵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只见他们弯弓搭箭,数支银色的箭矢已经迎面射到,开金裂石,势不可抵。瞬间齐军中就有不少人中箭落马,落姝和卫墨唰的一声抽出了剑,剑锋一扬,劲箭遇上剑刃立时哧哧破断,还算尚可抵挡。那些人先是乱箭发射,又改变策略,齐齐瞄准了恒迦和长恭,准备众人齐发一击了。
“射!”为首一位男子一声暴喝,几十支银箭同时离弦,又快,又准,又狠,寒光闪烁,高低错落,角度参差,这么齐刷刷的射过来,简直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
要在同一时间全数击落,难度真是非常高,可能性却极低。
落姝手上剑光一闪,箭羽迎面破开,仿佛一朵银花桀然绽放,然后又伴随着点点猩红飘洒着散去,卫墨他只觉手腕一阵剧痛,剑险些脱手。电光火石之间,落姝横剑拦在了他的面前,只见一团白光凌空飞旋,剑花激扬,寒光映着杀气,温柔拥抱着残酷,恍如一张艳丽而璀璨的网,宛如情人朝花带露的手,将那些银光闪闪的凶器纷纷折落。
骑兵们似乎也愣住了,就在他们一分神的瞬间,落姝的剑已经毫不客气的洞穿了他们的胸膛。这时将士们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奋身挺兵而起,眼见这支骑兵们就要被剿灭,忽然一位身穿银甲的男子率着一支铁甲骑兵从侧面突出横击,勇猛无比,攻势凌厉,落姝的军队
被截成两段,从四面八方又涌来了密密麻麻的士兵,两军顿时混战在了一起……
落姝也不知手中的剑已经刺穿了多少人的胸膛,在气势滔天的喊杀声中,她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了那绵延不绝的此起彼伏,如同流动着的血液般的,不停的、蔓延着的、红色的枫叶。这就是战场。
你若不杀死别人,就会被别人杀死。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残酷。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大雪, 落姝身上的铠甲袍裳全被敌人鲜血染得透红,她根本看不到卫墨在哪里,只是看到有的人像被稻草一般砍成了两段,有的人半个身子被削飞,有的人被数根长矛刺得胸膛血都流了出来,……
漫天纷飞的雪花中,人与人初遇,人与人征战。
在大雪之中,她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卫墨正和那个银甲男子纠缠在一起,因为刚才右手受伤,他只能换做左手持剑,明显落在了下风。一道剑光迎面而来,她避过了那凌厉的攻击,转头看去,原来是个大将,他在看清落姝容貌的时候,明显一愣,,说的倒是一口汉文,“你们国家是没人了嘛,既然还需要玉面这么老的战神,我看你享受了那么多年的养尊处优怕是早就退化了!”
落姝握紧了手中的剑,刀影飞快地闪动,在白刃和鲜血的漩涡中,那大将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又砍倒了几人,突出重围,冲向了那个银甲男子。 和那银甲男子刚打了个照面。
落姝一剑架住了他的攻势,笑道,“正好让我来领略一番。”
“好,不过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那人的攻势更加猛烈,一剑又刺向了卫墨,落姝长剑一抖,当的一声将他的剑隔开,朗声道,“就让我来会会你!”
两人本来就是不分伯仲,一转眼就打得难解难分,剑光灼灼,寒气层层。她越舞越快,招式凌厉,已然分不清哪是剑气,哪是她的影子,整个人似乎都与剑融为了一体。 趁着对方一个疏忽,落姝一剑刺在了对方的手腕上,只听咣当一声,他手里的剑掉落到了地上,就在他想拔出腰间匕首的时候,落姝的剑尖已经指住了他的喉咙。这一系列动作流畅,利落,完美的无懈可击,连对手都忍不住在心里喝一声好。
“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落姝对这位的印象不错,所以并不想杀了他。
那人笑了笑,眉宇间皆是傲气弥漫,“我若是投诚,还不被全天下耻笑?你干脆给我一个痛快!”
“眼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落姝似是无奈的又说了一声,“识事务者为俊杰。”
“小兄弟,我也不想为难你,两军对阵,我技不如你,死在你剑下也是心服口服。”
落姝正想再劝些什么,卫墨走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皇上吩咐过,若是大将被生擒,是要被押送回城受刑的。这叫以一儆百,我看你现在不杀他,将来他更受罪。”
落姝的瞳孔猛的一缩,手中的剑一颤,沉声道,“此话当真?”
卫墨笑了笑,“你还不了解你亲哥吗?”
那人抬起眼眸朝她微微一笑,他的身子忽然往前一倾,将咽喉要害撞向了落姝的剑尖,只听噗的一声响,血光四溅,他的身体慢慢滑倒了下去。
落姝只觉得眼前一片血雾弥漫,辨不清东南西北,呆呆坐于马上,脑中一阵空白。
其实,她来得及收回剑。
但是……也许这样,会是更好的结局。
“将士们,兄弟们一鼓作气,全歼突敌人!”卫墨指着尸体大喊了一声。
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位面容俊俏的女子……
雪花还在随着怒吼的北风散漫的朔飞,穿了一身血染铠甲的少年策马而立,却自有一段飘逸出尘的风度,衣如烈火人如美玉,黑发红衣翩跹曼舞,马蹄下腾起阵阵雪雾,斯人斯景,恍如天上海市蜃楼。
就连苏亦宸,也有一刹那的失神。
这样的落姝,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落姝。
由于大将都的战死,煜兵立刻阵脚大乱,没过多久就被杀得溃不成军,弃甲曳兵,几乎全军覆没。
落姝动荡不安的戎马生涯,就以这次复出开了一个华丽而完美的开端。兵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煜都城。皇宫内,在明亮温暖的烛火下,一位少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信,一双黑亮的眸子明亮澄净,仿佛蕴藏有深不可测的机敏智慧,深邃犹如一眼望不见底的海洋,使人于不知不觉间情不自禁沉沦其中。
“小皇叔?”少年身边的贴身随从阿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这位少年,正是苏可钦。他随手将书信一扬,露出了一抹意料之中的神色,“这次不但惨败,连大将军也战死沙场。”
侍卫惊讶的啊了一声,“是谁杀的,是亲将军吗?”
苏可钦摇了摇头,“是曾经的宸王妃”说着,他站起了身,走到了窗边,凝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低叹了一口气,“大将军也不是平庸之辈,虽然他小心谨慎设下了埋伏,先发制人,但实在是时运不佳,更何况,这天底下,能做苏亦宸的对手的人并不多。”
“原来她真不是等闲之辈啊,竟然能杀死大将军。”
苏可钦忽然推开了窗,伸出了手,雪一片片的落下,一片片的融化成水,一道道细小的水痕在他的掌心和手背蜿蜒,一滴滴的水珠沿着指尖坠落。如此的,反反复复。
“上官落姝……”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也许将来,此人会是我国最大的威胁。”
“小皇叔,小心着凉。”侍卫忙提醒道。苏可钦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
天地间,雪,如翩跹的白蝶,纷飞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