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傍晚的淡月如银,浅浅地笼罩在王宫的上空,那些个云母贴合的窗牖在月夜下如同明镜般的反射了月亮的光辉。
落姝进房的时候,上官鹤一袭白衣,虽然年事已高但是依旧是俊美无双的脸庞,秀美的薄唇泛着淡淡的笑意,全身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华采。
他握起了一杯淡茶,唇角轻扬,似是无意地道:“姝儿,你现在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居然敢强抢民女?”
落姝脑中轰的一下,心里暗暗咒骂了几句胡编乱造的缺德人,急忙辩解道:“这都是别人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强抢民女,不过是一场误会。”
“真是误会吗?我以为你这么久不找夫婿是喜欢女人呢,”上官鹤敛起了笑容,“到底是怎么回事?”
落姝见自家父亲脸色阴沉,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忒不安,忙将整件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我当时只是看不惯那些家奴,所以才想作弄她一下的。”说着她又偷偷瞥了一眼上官鹤,低声道,“父皇,你信我说的吧?”
“你说呢?”上官鹤面无表情的冷声道。
落姝连忙又低下头去,心里暗叫不妙,今天父皇好像很生气……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听到上官鹤的声音响起。
“上官落姝,你当众调戏女子,按律该受责罚。”
落姝一听到责罚两字头都发晕了,不由啊的一声脱口而出,却又听得上官鹤的声音里似乎又带了一丝遮掩不住的调侃,“不过念在你是女儿家,一切责罚全免。”
落姝立刻明白过来被父亲耍了,顿时气恼的抬起头来,刚想用眼神表达自己极度的不满时,却又一下子愣住了。
月明无翳,春风拂槛露华浓。光亮处,苏亦宸的眼眸仿佛染上了银色的流光,眉目之间的温柔如彼时夕阳流泻,唇边蔓延的弧度好像五月欲开的花朵,意犹未尽。
“你怎么在这????”
苏亦宸闻言轻笑出声,只见落姝眨了眨眼,迅速将刚才的一面收了起来,如果说落姝刚才的神情宛若初升的朝阳般光彩逼人,乌黑的眼眸像极了一泓清泉,透着晶莹剔透的流光,现在的她就如同冬天的寒冰要多冷有多冷……
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能闻到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从花儿的芬芳突围出来的独特味道,恍惚间只有淡淡花香萦绕徘徊,随着夜风一阵一阵的荡漾进他的感官里,让人身陷其中,难以挣扎……
仿佛让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一切……忘记了眼前的人已非彼时人。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乌云,遮住了皎皎月色。
“听闻太皇下昨晚食滞,不思饮食。为此侯爷特意亲自做了粥,前来进献。”内侍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蓦的将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他赶紧稳了稳心神,迟疑了一下道:“对啊。”
落姝听得内侍的话,不由微微一惊,“父皇,怎么会食滞?你哪里不舒服?让御医看了吗?”
上官鹤瞧见她担心的神情,心口一暖,却又像是压抑着什么淡淡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没问题了,你就先退下吧。”
落姝心里涌起了一丝困惑,最近父皇的情绪似乎总是令人难以捉摸,忽冷忽热,于是也不再多想,站起身来告辞而去。
“宁康伯,没想到你家厨子的厨艺也如此高超。”上官鹤放下了手中的瓷勺,平静冷漠的眸中流露出淡淡的赞许之色。
“回太皇上,臣自幼酷爱美食,臣也是只学了一些皮毛而已。”
上官鹤微微点了点头,“你倒也有心。”说完,他轻轻转过了头,沉默了一会像是忽然想到的问了一句,“佛曰人生八苦,依你之见,这至苦是哪一样?”
苏亦宸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太皇上,依臣之见,这八苦之中的至苦自然是求不得苦。山谷易满,人欲难平,谁会感觉到自己一切都满足了呢?不满足,即有所求,求而不得,岂不苦恼?”
“求而不得……”上官鹤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
“不过,臣觉得“求不得”之大苦,却非人生之至苦。”苏亦宸大胆地抬起头盯着上官鹤,“拿不起、放不下、理不清、说不明,亦爱亦不爱、亦恨亦不恨,既想保持距离、又割舍不了,既想冷淡处之、又时时挂念,此等迷茫纠缠与矛盾折磨,才是至苦所谓“不得求”。”
上官鹤身子微微一震,却又飞快将惊讶之色隐去,再也没有说话。
“是啊。可是你明知求不得,却依旧如此。值得吗???”
“只要是姝儿,哪怕拿走我的命也值得……”
近夜,乌云散尽,窗外已是一轮朗月和点点廖星。
随后几天苏亦宸被迅速提官,被重视,一跃成为了皇上眼前的红人。
虽然众人在背后纷纷议论,对于苏亦宸用尽手段讨好皇上得以上位的行为很是不屑,但迫于他如今的得宠,在他面前又不得不客客气气,小心翼翼,生怕他在皇上跟前乱嚼舌头。
皇上随意拿起了一份奏折,翻看了几下道:“有人上了折子说是要朕增加边关守军,众位爱卿有何看法?”
“皇上,边关如今有将军镇守,有何可担心?”
“大人此言差矣。皇上,西边自新皇上位,这疆土已经扩展了多少了,实在不容小看。”
他顿了顿,又面露蔑色地瞥了那位大人一眼,笑容依旧,“大人,这军国大事和逛街可不是一回事。”他口气里明显的羞辱之意引来了底下的几声轻笑,那人脸色微僵,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只见一名内侍匆匆在殿门口跪下,“启禀皇上,京州长史连名呈上密折一份,务必请皇上过目!”
落姝听到京州两字时,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呈上来。”
在扫了一眼呈上来的折子之后,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吐出了几个字,“突厥来了。”
皇上的话仿佛一石入水,底下顿时一片哗然,很快,有几位大臣立刻站了出来,争先恐后道,“请皇上速速下令,派遣大军前去平叛!”
皇上放下了折子,环视了一圈众人,眉宇间隐隐流动着一抹忧虑,“目前秦将军和他的二儿子镇守边关,众卿家,你们看这朝堂之上谁才是领军的合适人选?”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一人上前朗朗道:“皇上,本宫愿意率领大军前往京州!”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那个华丽服饰下的女孩嘴角含笑,桃花如面柳如眉,湖水般温柔婉约,白杨般挺拔清朗,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意外和谐地交织在一起,一呼一吸,一颦一笑扣动心弦,散发着犹如朝阳般绚丽的光采。
皇上黑色平冕上的白玉珠帘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长安公主神武过人,更有玉面战神的称号,依臣之见确实是合适的人选。”一旁的大臣立刻附和道。
皇上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姑姑虽然擅战,但……。”
“皇上,本宫有信心一定旗开得胜,一举平叛!”落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本宫身为上官家宗室,花的是百姓的钱,为陛下分忧解难,救民于水火乃是份内之事!”
朝堂上一片安静,她几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就在此时,她听到了身后又传来了扑通一声,紧接着恒伽的声音缓缓响起,“臣也愿意随同前往,之前一战公主和臣配合默契,相信此次必定也不负圣恩。”
落姝惊讶地回过头,却只看到苏亦宸那掩饰完好的笑容,丝毫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她纳闷地扭过了头,他又不是本国人居然主动请战,难道吃错药了?
“皇上,有宁康伯压阵,长安公主领军,必定大捷而归。”众人也趁机推波助澜。
皇上沉默了片刻,沉声道:“长安公主听旨,朕册封你为大将军,率领十万大军,即日出发前往京州。宁康伯为护军将军,一起随同前往。”
落姝抬起头的时候,坐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却正好看到那双眼睛,那眼波好似才融化的雪水,且寒且冽,却又掩饰不住隐约流动的担忧之色。
退朝的时候,落姝忍不住将苏亦宸拉到了一旁。
“奇怪了,你为什么要跟我上战场?”
“突厥那里还未开始动手,已经有密报送到,可见人心不齐,而我方是打仗而去,士气上已经胜了他们一截,取胜应该不是难事。另外,统领全军的大将军是你,也就是说,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你。那么,这样一个对我而言危险性小,又极有可能立功的机会为什么不利用呢?毕竟我这种国外人呐,想立足就得多立功。”苏亦宸微微笑着。
听了他的回答,落姝忽然很有揍人的冲动。
苏亦宸不愧是苏亦宸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分析厉害得失,做出一个对他最有利的判断,实在是太狡猾了!
“佩服佩服!”落姝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两声,甩手而去。看着落姝离开的背影,苏亦宸想到上官鹤的话。身为上官家的人,身为玥人,落姝避无可避,这就是她的宿命。”
“宿命……吗?”苏亦宸喃喃重复了一遍,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袭来。这个国家和战场如果是你的宿命我便陪你生陪你死,为你打下一片锦绣山河……
说来也是奇怪,刚才还是晴好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暮春的雨不若夏雨那般爽朗,丝丝扣扣不清,有如情思缠绵暧昧。但这样柔软的雨水,将两人衣袖上的精致绣纹滋染的竟是分外娇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