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外面似乎传来了风火声。
纪云然有些茫然醒来,看着四周陈旧的样子,好半天才回神。
她以为自己会羞愧难当,却心上只是泛过一丝涟漪,可惜转眼只有这空空荡荡、废弃的屋子。
乾明帝走了。
她应该明白的,世上谁也阻止不了帝王的决定。
纪云然泛起一丝苦笑,手紧紧抓住了和这里不符的锦被,一行煎熬这么多年的泪依旧摆脱不了这注定的宿命,顺着渐渐变得坚硬的面容滑落,将锦被上一对红绿鸳鸯染得模糊。
这里红墙绿瓦宫内,也许没有任何一人能独善其身。
门外小宫女正哈气,毕竟夜深了,寒气格外重,而且今夜不知为何风也很大。
她不敢太大动作,怕吵醒屋里歇息的德妃。可就在此时,听到了屋里压抑的悲悯声。
小宫女不由自主走到屋门,犹豫着敲了敲门,轻声道:“娘娘,你醒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答。
小宫女有些无促,不知再问一问,还是再等一等。
可就在此时,一些细碎响动后,门陡然打开。
宫中人人称最清高又平和的德妃,苍白着一张脸,一身整齐穿着走了出来。
小宫女吓了一下,连忙低头行礼道:“榕儿给娘娘请安。”
她面对着迎面疾风,显得似乎很平静,“走吧。”
榕儿连忙从门口捡起来一盏灯,急急忙忙点燃后,回头看到德妃娘娘已经走了很远,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娘娘等等奴婢,这里夜黑,奴婢给你掌灯。”
青雀宫内,几个贴身宫女看到纪云然坐在镜子前,一脸无喜无悲样子,心中忐忑。
安静了一会儿,纪云然打开了不怎么用的梳妆盒,开始梳妆。
从来没见过纪云然梳妆样子,令几个贴身宫女此时有些焦急,却又不敢出口询问。
紫苏拉了拉白芷,两人退了出去。
紫苏盯着偏屋内站着的榕儿,道:“你是谁派来的?娘娘之前在哪里?和谁一起?”
榕儿诧异了下,还是如实道:“我是高公公派来的,让我给在偏殿歇息的娘娘送床锦被,然后就跟着娘娘来了。”
紫苏还要再问,却被白芷拉了拉衣袖,走了出去。
紫苏埋怨道:“娘娘这样子从来没有过。定是出了什么事。你拉我做什么?”
白芷脸色变幻了下,看着依然不依不饶的紫苏,叹口气道:“你别问了。娘娘现在肯定心里不舒服,我们这么闹,还是想如何替她分忧。”
紫苏无奈只好跟着白芷回去。
两人悄悄回到寝殿,却看到自己的娘娘正在木香侍候下穿上一套紫色宫装。
纪云然梳了个凌云髻配着金凤衔珠的五尾凤钗,拿出当年外祖母给她的陪嫁,一双紫玉簪簪着,一袭太后在她生辰赏赐的绘着紫金芍药蜀绣曳地凌仙裙。
三人惊喜又惊艳,这才像大顺朝皇妃。
纪云然淡淡笑着转头问她们道:“如何?”
木香立马奉承道:“今天奴婢才知道娘娘天姿国色。多怪娘娘平时不爱打扮,害得我们成了懒货,一个个吃成了小包子。”
纪云然笑了笑,从桌上拿起刚刚写好的书信,对着白芷道:“你带紫苏去将这封信交到林家。”
白芷向来性格沉静,不多问恭敬接过那封信,带着紫苏就走。白芷明白,这是娘娘让自己多培养下紫苏,告诉她林家秘密通信渠道。
“木香,你在宫里跑了这么多年。有没有纪家找上你过?”纪云然问三人中最机敏的木香道。
“娘娘你不是说让我们不要理会他们吗?”木香不解问道。纪家在宫里的确准备了人,可惜娘娘对纪家感情太淡,以至于不太信任,何况纪家心思太大。
“此一时彼一时。”纪云然叹口气道。那时候自己不想争,现在却被害得不得不争。她此时早已准备豁出去了。
“上次娘娘被册封为妃时候,纪家派了个打扫的宫人找过奴婢。奴婢还记得他在哪里。”木香道。
“那好。你把这话带给他,‘今夜风大天保旧疾复发,凤宫无眠。’”纪云然幽幽说道。
木香点点头道:“娘娘放心,我这就去。”退下行了礼,就快速跑了出去。
纪云然望着院子中,黑色天空看不到一点星辰,大风又吹得廊下灯笼乱晃,衣裙飘然。
她静静待了片刻,抬步往永福宫走去,心中暗道:走吧,不辜负这身打扮。
风越来越大,纪云然一路上慢慢走着,整个皇宫原本这时候特别宁静,可狂风吹过各个角落时不时发出呜呜声。
她没有看到一个侍卫,这种不正常符合今时今日将要发生一切。
在这一刻,不知为何有想起祖父。他老人家常说他要用手中的刀和弓,肃净边疆,让自己儿女和百姓过上清净日子。
可今天皇宫里将会流下无数有罪之人或者无罪之人的血,为这凛冬抹上最鲜艳的色。
纪云然停了停脚步,看向黑夜中依稀辨认的紫薇星,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荒谬念头,而这个念头在这一刻深根发芽牢牢生在了她的心口上。
她定了定,摇头。恢复清明一路上不再停歇,走到了永福宫。
永福宫宫门关着,里面鸦雀无声。若不是门口两个侍卫静静站在那里,让她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
纪云然上前就要推门,被那两个“安静”的侍卫拦了下来。
“娘娘,皇上吩咐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其中一人道。
“是吗?”纪云然提起裙子,一脚踢在了大门上,发出了咚——一声巨响,传出了很远。
两个侍卫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向来温和待人的德妃娘娘,有些不敢置信。
纪云然无所谓他们想什么,今天有多少人活下来都不一定,谁还关心这个。
宫门——咯吱一声被打开,高德忠平时笑眯眯的老脸,换成了凝重之色,看了一眼纪云然,有些意外她的妆容,才多久就打扮成如此模样,莫非开窍了?
“圣上说必定是娘娘来了,老奴原本不信。现在一看,果然是娘娘。哎呦,娘娘请进吧。圣上等着你呢。”高德忠阴阳怪气道。也难怪他,毕竟今晚事情原就是令人头疼。皇上都让她歇着了,现如今却又不管不顾跑过来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