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潮平水阔,风正帆悬。
以玉江的宽度,只要保持与两岸烽火路引的距离,便几乎没有搁浅之虞,故进京船队依旧在江心稳定前行。
白日间有不明身份的人妄图凿船,导致整个卫队都有些气氛紧张,三艘官船都点着灯笼火把,甲板亮如白昼。
然而就算船上灯火通明,昏黄的光依旧只能驱开船体周遭十来米的黑暗,更远处始终笼在迷雾之中。如果将视角拉高,便能清楚的看见三点明显比周围渔火、商船亮上很多的光点在宽阔似乎无垠的江面流动。
云迟从北边远处那条仿佛地平线一样几乎连成一串的商船灯火上收回视线,返身回到席上继续查看案上那副摊开的简易地图。
前方就是白鹿滩。
他们现在航行的水面,正是玉江最窄的航段。
从航行时间判断,船队也抵达了中原地界早年最混乱的水域。
四府交界,换句话说就是大家都不想管。几个老牌府城的刺史都指望着对方出兵剿灭水匪,维护江面平靖,其结果就是越越剿越不太平。
最严重时,不仅东西来往的商船被迫缴纳买路费,连上下传达的官船都被拦杀不少。
最终闹得天怒人怨,四府大员只好组建了联合水军,专职在此定期巡逻,这才渐渐将安静了下来。
“如果跟踪我们的人要动手发难,白鹿滩才是最好的设伏的地点。他们为什么会在我们白天补给的时候就贸然出手,让我们提前有了防备?”云挽雪坐在几案的另一边,皱着眉头提出自己的疑惑。
云迟提起一旁火炉之上的茶壶,给师姐添了热茶,这才接口道:“也许是他们在这里的埋伏还没有准备妥当,妄图通过给我们制造些麻烦拖延片刻。我看他们根本没打算暗中行事。”
二人说话间,一旁的烛火忽然猛地摇曳起来,檐下挂着的写有云字的灯笼也开始左右摆动。
原本平静的江面,渐渐起了西风,并且愈来愈烈,开始变得呼呼作响。
感受着身下颠簸,云迟无奈起身,打算去将门窗关好。
忽地脚下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随后一声大响打破夜晚江面的宁静,房间内的陈设用具立时东倒西歪滚做一地,连师姐弟二人也险些被抛飞出去。
“怎么回事?”云迟扶着窗沿站定,疑惑刚脱口而出,心中却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直吊着自己的那伙人终于不甘蛰伏选择出手了!在一片混乱的叫喊声中,云迟迅速往房外看台奔去。
江面浪涛滚滚,呼啸的夜风卷着水汽拍在他的脸上,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看着甲板上的甲士们奔走呼号,一些人忙着扑灭倒地的火烛,另一些则聚在一侧船舷,举着火把四下搜寻。
云迟远眺岸边灯火,确认船队正航行在江心航道,不可能是搁浅或者撞到暗礁。
那刚才的撞击是怎么回事?他心下暗自惊讶,向身旁跟出来的云挽雪打了个眼色,率先走下三楼。
“怎么回事?”他拦住一个正往船舱赶去的卫兵询问。
那甲士正有些急乱,拉着云迟的肩膀就要继续前进:“别磨磨蹭蹭啦,快去底舱……云公子!”
看清拦住自己那人衣着相貌,他脸色巨变,赶紧后退行礼:“回公子的话,刚才楼船似乎撞到了水中事物,底舱破了个大口子,眼下正在进水……”
“还不快组织人手去填堵!”
身后响起领军那副带着怒气的大嗓门,那回话的甲士立马低头行礼,慌乱地往船舱跑去。
云迟侧身,果然看见领军和赵公公前后脚从二楼下来。
“云公子,此间忙乱,下官以为你还是回房里等着我们将事态平息后向你禀报情况便是。”那留着络腮胡子的领军似乎姓张,走到云迟近前抱拳行礼,劝告的建议听起来带着些许命令的语气。
平淡地向二人回礼,云迟不以为意道:“出来瞧瞧热闹有什么打紧。敢问张领军,船底的破洞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张领军嘿嘿一笑,解释道:“公子请安心,这么大的船,我们总不会让他轻易沉了的。”
他边说边走,在前边给云迟一行带路,往船舱内行去。
“若是受损轻微,自然让手下儿郎们出些力气将渗进来的江水通通排出去,再将破口补上就是了。
“要是人力不可为,只好将底舱彻底封堵隔绝,防止水势漫上二舱即可……”
“眼前又当如何?”云迟看着船舱中像无头苍蝇一般在满舱积水中跋涉的甲士,有些好奇地追问。
“要是眼下这么严重的情况,下官只好委屈公子移架,避往其他船只。”张领军苦笑着回答。
“也就是说船只的受损情况已经到了让你们束手无策的地步了。”云迟无奈地摇头确认。
张领军尴尬点头,向在积水中扑腾的卫兵们高声传令:“大伙儿准备撤离……”
“不急。迟或许有保住楼船的方法。”云迟抬手打断领军的话,率先往甲板走去。
官旗在愈发激烈的夜风中猎猎作响,张领军等人不知道世子殿下葫芦里卖什么药,都沉默着好奇地看着立在船舷的云迟。
等领军忍不住要开口催促之时,他突然开口,吩咐道:“待会我会从船体外边堵住所有缺口,各位战士辛苦些,将舱内积水排尽后尽快修补各处损伤。”
说完,一道银白色半透明身影浮现在云迟身侧,抬手将天地间的金属性气机凝聚显形,铺成一块乌黑色的薄幕,贴着船舷顺着船体外壁将整个楼船底部裹得严严实实,仿佛镀上了一层贴膜。
赵公公和张领军俱是瞳孔微缩,显然被云迟显露的一手精细手段震住。
“云公子这凝气成甲的功夫,恐怕已然御物中后期了吧?”有卫兵窃窃私语。
“咱们领军同样是内修御物者,还是御物境中期,可我见他出手,远远赶不上这位公子。到底是大宗门的嫡子,功法就是高阶,恐怕已然御物圆满,直逼超凡境界!”
“嘘!张领军肚量颇小。你们这般背后议论,不怕……”
“愣着干什么!通通给老子去船舱排水去!”张领军面皮直抽,又不好发作,恼羞着冲围观的甲士们摊派任务。
江面浪涛声巨,疾风颇寒有些寒冷起来。云迟不理众人视线和讨论,正要返身回自己房间之时,一道大笑声远远从水面传来。
“哈哈哈,不知船上竟有高人,当真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