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九章 分别(1 / 1)两三思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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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潜伏在这片土地上的狼骑最后还是没能如愿带着给狼王加冕的战利品回到格满部落,正如他们狼狈地来,十几年弹指一挥间,他们最后还是带着自己的弯刀不甘地死在了鞥州。

西疆军的作战方式和兵器都与北疆军大不相同,福安镇镇子里的北蛮人负隅顽抗了半个时辰,最后都被尽数斩杀,西疆军的将士们收敛同袍尸身的时候进了北蛮人藏身的房子里,被里面的惨象震惊得足足沉默了半刻钟。

房子里面飘散着一股尸臭,里面当头悬挂着很多具尸体。

这些尸体都是房子原来的主人们,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他们身上穿着简朴的棉衣,脸上还残留着恐惧和愤怒,他们通通都被放干了血,像鸡鸭一样被挂在了房梁上,鞥州此时天寒地冻,尸体腐败的程度并不高,西疆军的将士们刚进福安镇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但是血腥味太浓他们一时分辨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房门大开之际,冬日的阳光跃过粗木门槛照进房子里面,但却驱不散将士们心中的阴霾,这几十户百姓的尸体没到面目全非的地步,也因此看上去更加骇人了,他们的脸颊干瘪着,双眼圆睁,漆黑的瞳孔上蒙着一层死气沉沉的白翳,嘴巴张得大大的,他们的伤口几乎分开了半个脖子,能通过被完全割开的喉管看见里面惨白的颈骨。

沈逢川沉默地站在一具具尸体前面,聂卿跟秦舫站在他身后,三人都低垂着脑袋。

他们已经不是人了,都已经死透了,没有目光,也不可能再说出话来,但是三个人面对着这些尸体,有那么一时半会都抬不起头来,谁也无法预料到这件事情,但是他们总觉得死者的目光在紧紧跟随着他们,好像是在无声地质问,太平年月,何以太平?

“大帅,”大飞从后面摸出来,他面带难色,犹犹豫豫地问道,“那六个亲卫兄弟……”

沈逢川似乎如梦初醒,他抬起头来,看着房梁上悬挂着的那几具大小尸体,身体微微踉跄了一下,聂卿看着那山一样的雄壮背影好像在那一瞬间佝偻了起来,只是这感觉转瞬即逝,沈逢川挺直了腰板,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吓人,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雄浑有力地命令道:“把百姓们都解下来,就地火葬吧,我的那六个亲卫,也一同葬在这里。”

大飞面带不忍,说道:“大帅,不如还是让兄弟们一起动手,把,把他们安葬了吧。”

“不用了,”沈逢川转过身来,面色刚毅冷峻,不怒自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安个坟又有什么用。”

他当了这些年的一军主帅,威严自是荣申这等人比不上的,大飞看着他说一不二的气势,不敢再劝,秦舫想了想,上前一步,温声道:“那生两个火堆吧,虽说同是在大燕境内,可是我觉得,沈大帅的那六个亲卫,想必还是更想跟着大帅回到北境的。”

沈逢川身形一滞,没有说话,依旧不回头大步流星往前走了。

大飞看了聂卿一眼,见她也点点头,立刻转身去做了。

百姓们的尸首很快清点好了,西疆军的将士们一边搬运着僵硬的尸体一边双目血红的咬着牙骂畜生,狼骑们似乎在这十几年里积攒了非常多的怨气,咸赤达觉得弯刀藏锋十几年已经不锋利了,下令用这几十口人的人血开刃,福安镇整个镇子都被屠尽了。

“戒备!”大飞惊叫起来,他刚刚不慎掀开了床板,从底下突然蹿出来一个黑影,冷冽的银光擦着他的咽喉而过,他眼疾手快地掐住那黑影的手腕,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小孩子。

那孩子满面红晕,脸上带着阴沉的狠意,他被大飞直接提了起来,仍然不要命似的拼命踢着腿,大飞看着孩子身上的衣服与那些百姓身上穿的衣服没什么区别,他心念一转,明白这估计是福安镇的遗孤,他家父母应该是在最紧急的时刻把他藏在了床板之下。

那孩子似乎不知道疼,大飞都觉得自己听到了那孩子手腕不堪重负发出来的声音,他害怕真伤了孩子,夺过他的刀把他放在了地上,房门外闻声冲进来几个面带凶煞的将士,他们见此情形有些发愣。

那孩子见失去了武器,像头小蛮牛似的朝众人撞了过来,将士们看见他身上穿的衣服就明白这孩子的身份了,他们连忙避开,沈逢川正从后面走过来,一把把孩子按在了怀里。

“唔,”沈逢川闷哼一声,孩子没了武器,手上也没有力气,一口狠狠咬在沈逢川的胳臂上,“这小崽子可真不客气。”

瓦房外突然陷入沉默,大飞想上前,却被沈逢川摆手拒绝了,那孩子死不松口,咬得沈逢川胳臂上都见了血,沈逢川没强把他拉开,任由他咬着。

过了一会儿,那孩子突然头一歪晕了过去,但他还是没松口,沈逢川艰难地把受苦受难的胳臂从这尖牙小崽子口下解救出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心下一沉,那温度摸着都有点烫手,看这样子也不知道烧了到底有多久了。

众人连忙上前,那孩子咬得可真狠,几乎都要咬下一块肉来,沈逢川没管鲜血直流的胳臂,他站起身子把孩子抱了起来,对着大飞说道:“去把你们随行的那个医官叫过来,这小崽子发了高烧,去烧点热水过来。”

几人手忙脚乱地按着命令做事,到了下午,那孩子就醒了过来。

他就像只挨了毒打的小犬,眼睛里满是仇恨和警惕,众人怜悯地看着他,大飞上前一步,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却在想起沈逢川裹着白布的胳臂时又把手缩了回去,他咳嗽一声,脸上扬起一个傻乎乎的笑,柔着语气道:“我们是西疆军的将士,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那孩子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依然警惕地看着他们,聂卿看得出他其实很害怕,外强中干,但是在场众人都是粗糙的大老爷们,压根不懂得怎么哄孩子,面对面看着都要抓耳挠腮了,聂卿也不知道该怎么让着孩子放下戒心。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沈逢川端着碗冒着苦味的药汁从房间外走了进来,他面无表情,看上去十分严肃,几人下意识往两边站开给他让路,沈逢川也不客气,大喇喇往那孩子床前的凳子一坐,把药碗递过去,命令道:“喝了。”

站在他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大飞满脸疑惑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做着口型问道:“哄孩子应该这么哄吗?”

那孩子下意识一脸嫌恶地伸出手去打那药碗,但是却没打动,众人看见那碗里黑色的药汁只轻轻沿着碗壁轻轻晃了晃,稳稳地没洒出来一点,他看见了沈逢川胳臂上刺眼的白布,白布上还渗出来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迟疑地又往后缩了缩。

沈逢川把那把简陋的小刀扔给他,声音沉浑,带着肯定的意味,“你发烧生病了,把药喝了,喝完我带你去见你阿耶阿娘。”

那小孩宝贝似的把小刀捡了过来,他想了想,凑过去两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左边突然递过来一个紫红色的小果子,散发着清甜的香味,孩子顺着手往上看去,聂卿轻轻抬了抬下巴,露出一个满含善意的笑来,“吃吧,药很苦啊,这个挺甜的,压一压就好了。”

孩子没有抗拒,他喝完了药就直勾勾地看着沈逢川,沈逢川看着他把鞋穿好,沉默了一会主动伸出手牵着他往外走去。

福安镇外烧起了通天大火,那小孩看着耀眼的火光,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突然抬头跟一直关注着他的将士们对视,带着稚气的声音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

众人心神齐齐一震,一时间都不约而同地别过脸去,聂卿蹲下来,擦了擦孩子嘴角的药渍,开口道:“对不起。”

孩子没有回答,跪下来对着火堆磕了三个响头,他站起身来对着沈逢川说道:“你穿的衣服跟他们不一样,我阿耶说沈大帅是打跑北边蛮子的英雄,你是沈大帅吗?”

他还小,脸看上去非常稚嫩,胸口上还挂着一个小巧的银子打的长命锁,按着西境的习俗,这孩子应该还没到六岁,他不知道沈大帅是谁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沈大帅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但在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能猜到这孩子心里所想。

沈逢川似乎非常痛苦地梗了梗脖子,他艰难地回答道:“是,我是……”

那孩子又对着沈逢川跪了下来,他扬起脸,脸上满是执着,说道:“那请你带着我吧。”

大火熊熊燃起,烧了很久,将曾经发生在这个地方最惨烈的痕迹通通抹去,等到大火熄灭,两拨人就此告别,残留下来的西疆军精锐担起了前辈的责任,将沈逢川护送回北境,聂卿则要带着风营众人回佛母城复命。

沈逢川和那孩子的脖子上一人吊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子,里面装着黑灰色的粉末,小孩不会骑马,只能颤颤巍巍地把自己贴在沈逢川的臂弯里,聂卿跟秦舫坐于马上,目送着二人先行,西疆军精锐跟在他们身后,看上去依然浩浩荡荡,但两人总觉得,坐在最前面马上的二人,跟身后乌压压的队伍之间,似乎隔绝了一整片天地。

“我也该走了,”等到背影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秦舫扭头看着聂卿,他笑了笑,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紫玉葫芦,珍而重之地递向聂卿,道:“鲤奴,我得回望京了,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沈大帅此次能平安无恙,多亏了你,荣申初上任,论功行赏一定少不了你的,我觉得,你可以找个机会对李明溪公开自己的身份了,若是你身份暴露得早,必然险象环生,这东西你用得上。”

聂卿接收到他眼中的暗示,她手心暗暗出了汗,自己原先压下去的谋算此刻在心里迅速扩张开来,她深呼吸一口气,不作推辞接过那个紫玉葫芦,对秦舫拱手笑道:“我会的,二郎,京城风云诡谲,世家争伐更加严重,我希望二郎一定要珍重己身,储君再怎么样,都只有一个。”

提白和按白对视一眼,掩下心中震惊,默不作声地又往后退了两步。

殿下似乎已经和聂姑娘把事情都说清了,这可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

聂卿下定决心便不再犹豫,她对着秦舫以及提白按白摆了摆手,就毫不留恋地扭头转身拍马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她已经从佛母城出来已经过了七八日了,干燥的风在呼唤着她。

秦舫看着她带着风营众人离开,轻轻地笑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将要西沉的落日,叫了一声“提白按白”,也转过身拍马离开了。

暮色延绵千里,晚霞如散金光,聂卿突然停了下来,她在马上回头往身后望去,十匹马凌乱地跟在她身后,大飞紧张地拍了两下马屁股,并行到他身边,问道:“楚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总不会那群人里还有内鬼吧?”

霞光均匀地洒在众人身上,逆光望去,倒还真应了佛母城里的古老传说,勇士是被金边环绕的,聂卿露出个释然的笑,转眼又冷下脸,一马鞭敲在大飞头上,呵斥道:“想什么呢?那些人要是也有问题,头一个要问责的就是荣申,你觉得他舍得?”

聂卿又将身子转过来,她笔直地坐在马上,遥望着太阳落下的方向,佛母城的轮廓在她的心里越发清晰,她举起马鞭,振奋地大喊一声:“回家了,兄弟们!”

十个人跟着一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他们嬉笑着怪叫起来,倒是让聂卿想起来他们也不过是一帮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将士,他们本来就是不沉稳的,聂卿的右手摩挲着放在马背旁长刀的刀柄,沉默着想,我把他们十个,都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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