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五章 另情(1 / 1)两三思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房内烛火烧了半晌,那半坛桂花清酿被两个人分着喝光了——其实大部分都是聂卿一个人喝的,秦舫自始至终就只喝了那一小碗。

不过这也够聂卿看出来他为什么不喝了,太子殿下之前说的不胜酒力是真的,就这么一小碗清酒下肚,他虽没醉,但满面酡红,眼睛里也有些许的迷离,看得聂卿忍俊不禁。

之前犹豫不决的心思都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解决,两人都得偿所愿,聂卿心里甜丝丝的,见秦舫这副模样一时也没有别的心思,她哭笑不得地跟秦舫告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明月高悬,向人间投递着无限温柔的颜色,九州内,不少有情人都对着月色相互倾诉对爱人的思念,但是固牢山的另一间房内,气息隐隐有些压抑。

山寨内众人都道当家的和夫人感情甚笃,因为自从成亲那日,寨子里用来照明的蜡烛都是贺忠义亲自向山下的工匠订做的,他当着全山寨人的面向慕容云绣承诺,婚后每一日,他都会让她觉得像是成亲之日。

慕容云绣身子弱,虽然贪恋太阳光暖和,但是也不敢在外面待久了,聂卿跟秦舫去见贺忠义不一会,她就拿帕子掩着口鼻慢慢踱步回去了,正在路上遇到急匆匆赶来寻人的侍女撷泥,她赶在撷泥开口抱怨之前先止住了她的话头,调笑着说她今日又起晚了。

撷泥把手中兔毛披风披到慕容云绣背上,脸红通通的,她撇了撇嘴小声地哼唧了两下,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听说这两个人身份不一般,”等回到了院子里,撷泥见四下无人小声地跟慕容云绣咬耳朵,“似乎就是姑爷要等的人,小姐,您说,寨子里,是不是马上就要动起来了。”

是啊,慕容云绣也想知道这件事情,她回忆着白日里撷泥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思绪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她难受地捂住了胸口,眉头紧锁,等那阵咳嗽缓过去了,她轻微地喘息着,脑子都昏沉沉的,想起身去桌边倒杯水给自己。

房门突然被人轻轻地推开了,慕容云绣抬头,正见贺忠义满脸复杂地走了进来,他率先看到慕容云绣通红的脸颊,立即大步走到桌边,替她倒了杯热茶,扶着她走到床边,看着她喝下去,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贺忠义一脸担忧,两只手紧紧缩在膝头,他直勾勾地看着慕容云绣的脸颊,道:“阿达那小子跟我说,夫人今日出去了,今日风大,难道是冻着了,要不要把大夫找过来看看?”

“夫君不要如此兴师动众,”慕容云绣彻底缓过来,只是气管里还生生地疼,刚刚咳嗽得太用力了,她脸上浮出一抹苍白的笑,轻轻将手伸过去搭在贺忠义的手上,“哪里就这么娇贵了,这都是老毛病了,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我也没想到今日的风会这么大,我明明已经及时回来了,还是受不住,哎,我这身子,还是太弱了。”

见慕容云绣眼中闪动着难过的情绪,左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上,便知道她又想起了过去,贺忠义心里也涩然,但他不敢在慕容云绣眼前表现出来,只能大着胆子伸出右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夫人今晚久久不睡,”贺忠义准确察觉到妻子那一刻的僵硬,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却还是如此,他心里酸酸的,只能加倍痛恨过去的自己,但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照常说出下一句话,“是在等为夫吗?”

慕容云绣嘴角露出笑,顺势躺进了贺忠义的怀里,她在贺忠义的胳膊上扬起脸来,柔顺的青丝飘扬而下,贺忠义一时看得有些怔愣,“是的呀,今日自山门前去而复返的那两人,是夫君的熟识吗?还是……?”

贺忠义被她一句话引回现实,他喉头稍稍哽动了一下,声音如常,眸中温柔眷恋的眼神尽数丢到怀中人身上,他没隐瞒,一五一十地把聂卿跟秦舫的来历都告诉了慕容云绣。

“你是说,今日这两人,是,”慕容云绣有些吃惊,连身体都轻微地从贺忠义的怀抱中脱离了一下,“是太子舫和西疆军的主帅?她是聂河的女儿?”

“不错,”贺忠义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但那股情绪被他很好地藏住了,“聂卿是聂河与楚锦书的女儿,他们猜到了我的身份,想说服我跟他们一起北上。沈逢川在北边的情况不太好,刘千山那个人,小肚鸡肠心胸狭隘,我也不知道沈逢川到底是看中他哪一点,非要把他留在身边,还给了那么高的位置。”

慕容云绣面带不解,她犹犹豫豫地问道:“那他们两个过来,不是正合夫君的意吗?夫君这些年一直在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亲自教他们武艺,夫君说,若是北蛮人安安稳稳,固牢山也安安稳稳,若是北蛮人再次生二心挥刀南下,固牢山的人会跟你当年一样再冲杀一回。”

是啊,这是他曾经豪情万丈对她说过的,贺忠义的喉头再次哽动了一下,他看着怀中女子娇美的面孔,心里却越来越苦涩,像是多年才熬干的药渣全都倒在了他心头,心脏每每跳动一下,就像是舔舐了一下那药渣。

他二人成亲多年,虽然是阴差阳错结成的姻缘,但他是真的喜欢她,这么多年也是真心爱护她。

但他好像从来没有走进她的心过。

他们二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把日子过成如今这幅模样的,她在山寨众人面前是她的好妻子,甚至还跟他提过要为他纳妾,但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他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个磨不灭的人影,照着对上的,竟然是当年的西疆军主帅聂河。

贺忠义当年被乳母所救,后来拜了个隐世高人学了一身好本领,他一直记着当年贺家灭门之事,想要伺机报复,可是皇宫大内守卫森严,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绝无可能将目标实现,而且那些年他满大燕地跑,发现百姓口中的隆庆帝,是个好皇帝,他减免赋税,让穷苦的百姓们至少有活路可走了。

在那个寒冷的冬日,被那个老妇人用一大碗糙米糊糊喂饱的贺忠义,跟着那个小渔村一起过了个年,祠堂里,按道理他这个外人是不能进去的,但是老妇人还是笑眯眯地把他拉了进去,对着上面的挂着的祖先像拜了两拜,让他也磕头许个愿。

村中众人都在祖宗面前许了愿,贺忠义孑然一身,只想替自己的家人报仇,但是老妇人先他一步跪在了破旧的蒲团上,他站得近,听见老妇人的那个愿望没有许给自己,也没有许给膝下的小儿孙。

她许给了那个狗皇帝。

老妇人希望隆庆帝一生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

贺忠义当时在旁边嗤之以鼻,荣家就虎视眈眈地站在龙椅旁边,日夜想着怎么谋朝篡位给隆庆帝添堵,他怎么可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说不定做不了两年皇帝就得嗝屁。

轮到贺忠义跪在蒲团上的时候,他心里的愿望百转千回地挂了个弯,最后还是变成了希望天下所有像老妇人这样苦难的百姓都能有一个好的晚年。

后面老妇人寿终正寝了,他辞别了小渔村的人,继续在大燕各处游荡,从南向北,正遇上了北蛮人挥刀南下,陇江关被破,北境一时哭声盈天,遍地白骨。

那个时候贺忠义又开始恨了,因为北蛮人前进的速度太快了,北疆军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被他们打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一退再退,贺忠义混在逃难的流民中间,看见了穿着盔甲的军士从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手里抢走了她一直舍不得吃的那块干巴巴的饼。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北边的情况,但是他们就是不不肯派兵,任由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北蛮士兵像猪羊一般屠戮。

北境三大州府,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贺忠义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沈逢川,他们是流民个子最高长得最壮的,他们一起埋葬了那个饿死的小女孩,很快收揽了一批尚有余力的汉子,他们结成了一个小团体,共同抵抗北蛮人和北疆逃兵。

他们从那些人手里抢来的武器,粮食保住了,他们的名声越来越大,投靠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这股由流民组成的杂牌军队,就渐渐成了对抗北蛮人的主力军。

沈逢川头脑机敏,武艺也超凡,他没有读过书,唯一听过的也就是村门口大柳树根底下那个先生说的书,但他对排兵布阵有着天生的机敏,贺忠义也不含糊,两人各自带领着人打配合,利用北境多变的地形坑了北蛮人一次又一次。

其实朝廷说得好听,是他们率兵有方等来了援助,但是朝廷军来也只是做了个收尾的工作,因为老狼王被沈逢川三箭射中,贺忠义近前补刀确保他只有一条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的死路,北蛮人没了领头狼,很快就分崩离析了,朝廷军来也只是加速了他们逃离的进度。

战后论功行赏,沈逢川和贺忠义都进京面的圣,贺忠义什么都不要,他只要一个公道,但是这个公道,隆庆帝没有办法给他,他动不了荣家,更惩办不了当年一力灭贺家满门的凶手。

那就算逑,贺忠义干脆地把赏赐下来的玉如意砸到了隆庆帝面前的桌子上,大摇大摆扬长而去了。

但是隆庆帝看着他的背影,跟他说了一句话。

朕做不到的事情,也许朕的太子能够做到,要是贺将军一直想着这件事,某日能遇上他,或许能得两全。

他悄摸摸地查了一下那个被隆庆帝寄予厚望的太子是谁,嚯,原来只是个六岁的奶娃娃。

却没想到真的遇上了,贺忠义想着今日忠义堂上秦舫掷地有声的那番话,在心里苦笑摇头,固牢山也真是显了神通了,不仅给他带来了太子舫,还给她带来了西疆军的主帅。

慕容云绣是先朝慕容太傅的独女,人如其名,一手绣工连京城最好的绣娘都自叹弗如。

云泥之别,说的大概就是本来的他和她了。

只是贵女一朝落难,也跌进了泥地里,慕容太傅被冠以欺君的罪名,荣家从太傅家里搜出了暗通前朝遗孤的信件,贺忠义率先接到了一封沾着血的请愿书,在半途把前往外祖家探亲返程的慕容云绣给劫上了山。

本朝都开朝两百年了,前朝遗孤有也已经泯然众人矣了,而且太祖皇帝当年见襁褓稚子无辜,是特地命人将那个孩子带到无人知晓的地方教养长大的,怎么还能算前朝遗孤。

但当时铁证如山,信件,证人,一个都不缺,隆庆帝当时心力交瘁生了病,荣家快刀斩乱麻将慕容太傅的罪名定下了,接下来抄家做得十分干脆,若不是当时聂河在京城力保了一条遗脉,慕容家也就绝后了。

慕容云绣被抢上山来之后,并没有苦恼,贺忠义并没有想对她做什么,他将那封沾了血的请愿书给了她,安心出言抚慰让她留下来,他会不停派人从山底下打听慕容家的消息的。

他当时对她并无多少情意,待她如友,后来慕容家被抄家,慕容太傅和慕容夫人都被斩首,慕容云绣知道这件事之后伤心欲绝,一场重病来势汹汹,他虽然占山为王,但是山寨内并没有大夫,他亲自骑马下山请的大夫,精心安排。

若不是……

贺忠义从回忆里扯出神思来,慕容云绣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他把心里万般愁绪都咽了下去,轻轻地摇了摇头,将人又往怀中搂了搂,右脸紧贴着慕容云绣的秀发,声音沉稳:“是,夫人所想正是我所想,眼下北境有难,我又怎会作壁上观,自从我得知陇江关那边有变,固牢山就日夜操练,现在也是时候了。”

慕容云绣轻轻抿嘴笑了笑,又往贺忠义的怀中贴了贴。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