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闻声赶到前院时,季辞已因伤恸过度而晕厥。
俊美的面容变得狼狈不堪,毫无生气,宛如一摊烂泥,瘫软在蔺如春的怀中。
看到这样的季辞,连一向冷情的蔺溪月,都动容地蹙眉。
季辞身上,哪里还有那个骄纵少年的影子。
蔺夫人一面摇着头,一面将姐妹俩揽入怀里,轻声道:“星儿,月儿,以后阿辞就是我们的家人了,知道了吗?”
两姐妹都乖巧地点头。
蔺溪月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下意识问道:“那他原本的家人呢?”
蔺夫人愣了良久,眸光飘向远处,声音似是叹息:“阿辞……已经没有家了。”
她的语调太过沉重,让姐妹俩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天,她们第一次知道了,家是会破灭的,所有温馨与幸福,都是如影如幻的泡沫,轻轻一戳就会幻灭。
也是这一天,蔺沉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和蔺如春一样的选择,不求富贵荣华,但求一生安稳。
季辞昏睡到了第二日午后,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蔺夫人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已是满脸疲惫。
“夫人,您去歇一会儿吧,我来照顾季少爷。”
张婆子看了心疼,她已经劝过好几次,可蔺夫人怎么也放不下心。
“不打紧,我等辞儿醒了再去睡。”
蔺夫人用手指沾了温水,轻轻点在季辞干涸苍白的唇上。
她外表柔软,内心却执拗无比,张婆子知道自己劝不住她,只得叹息着别过脸,一眼便看见了门边那个娇小的身影。
她诧异地瞪大了眼,只见蔺沉星抿着唇,动作轻快地踏进了房门,凑到蔺夫人身旁,小声道:“娘,您去休息吧,我来照顾阿辞哥哥。”
蔺夫人先是一愣,而后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什么傻话,娘是大人,星儿是小孩,哪有大人把事情推给小孩的道理。”
“以前阿姐生病,星儿也照顾过阿姐呀,这点小事,星儿可以做好的!”蔺沉星摇晃着蔺夫人的胳膊,眼底满是祈求,“爹娘不是总说星儿最聪明了吗?您就相信星儿吧。”
蔺夫人拧着眉头,还想再说什么。
便听蔺沉星继续喋喋不休道:“阿辞哥哥已经病了,要是娘亲再累病,就真的没人照顾他了,还有爹爹,他白日在县衙忙碌,要是回来看到娘亲这么憔悴,一定也会茶饭不思,也会生病的!”
蔺夫人被她这一套莫名其妙的理论说得哭笑不得,半天也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好摇头叹气道:“你这个鬼精灵。罢了,那娘就听你的,去睡一个时辰,你可不要逞强,有什么不懂的就找张婆帮忙,或者来叫醒我。”
蔺沉星松了口气,嘴角扬起笑意:“知道啦,您放心睡吧!”
她说着,还用小手拉扯着蔺夫人往外走。
没过多久,张婆子便欣喜地跑来回话:“夫人睡下了。”
她顿了顿,又眉开眼笑地夸赞道:“我劝了那么久,夫人都不为所动,还是二姑娘有主意,三言两语就让夫人休息去了。”
蔺沉星咧嘴笑道:“是因为娘亲太在意爹爹了,不想让爹爹担心。”
要劝动娘亲,搬出爹爹来,一准没错。这是蔺沉星摸索出来的经验。
“是这个理。”张婆子思索片刻,深以为然地点头,又道,“二姑娘您去玩吧,我来守着季少爷就好。”
她知道蔺沉星是个拘不住的好动性子,哪可能安安静静在这房间里待一个时辰呢。
谁知蔺沉星当即便摇头驳了她:“不可,做人要言而有信,我既然答应了娘亲,就一定会做到!”
她说着,便走到季辞的床榻边坐了下来。
张婆子怔了片刻,很快又笑了起来:“二姑娘和夫人一样心善,又和老爷一样聪慧,以后一定是个大人物。”
蔺沉星朝她嘻嘻笑了笑,没说话。
她撑着脑袋,看着昏睡中的季辞,低声喃喃道:“你快醒过来吧,这世上还有人在为你担忧呢。”
而她担心的则是蔺夫人,只要季辞一天不醒,蔺夫人就一天不得好眠。
她心底默默祈祷季辞快快醒来,哪怕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和自己吵架打架,她也认了。
她这一守便是两个时辰。因为心疼蔺夫人,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她便自作主张,要张婆子别去叫醒她。
季辞醒来的时候,她正趴在床榻边上打瞌睡。
他翻身的动静惊醒了蔺沉星。
“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望着这双明亮灿烂的杏眸,季辞迟疑了一瞬,轻轻颔首。
蔺沉星得了回答,迅速站起身来,随即面容扭曲地“哎哟”了一声。
她维持这个姿势趴在这里太久,手脚都发麻发酸。
尽管如此,她还是咬着牙,强撑着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季辞。
看着季辞一饮而尽后,她又想起什么,跑到门边喊道:“张婆婆,阿辞哥哥醒了,你快把药端来!”
西边的厨房里响起张婆子的回应声。
见证着这一幕的季辞心道,蔺府虽然小,倒也有小的好处。
不像长公主府……思及此处,他眸光蓦然一滞,手中的水杯倏然滑落,“咔擦”一声碎得四分五裂。
蔺沉星被这声音一惊,回过头去,便看见他面容苍白,双目猩红。
她怔怔道:“你……你哪里不舒服吗?”
季辞抬头直直看着她,声音沙哑:“我娘呢?”
“……”蔺沉星深吸一口气,缓缓踱到榻边,斟酌着开口,“以后,蔺府就是你的家,我和爹娘、阿姐,会把你当成家人对待。”
季辞没有说话,紧握的双拳和额角暴起的青筋,彰显着他的隐忍。
他这般神情着实可怕,蔺沉星咽了口唾沫,没敢说话。
良久,他忽然抬眸看向她:“蔺沉星,我是不是很讨人厌啊?”
蔺沉星一愣,底气不足道:“还好吧。”
虽然在她眼中,他狂妄自大没礼貌,粗鲁任性不讲理,但现在的他脆弱得可怜,还是不要讲实话为好。
季辞眸中忽的浮现一层水雾,但他紧紧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因为长公主对他说过,男子汉是不能哭的。
他平复了良久,才缓缓问道:“那我爹娘……为什么不要我了?”
他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这句话问出口,本就苍白没有血色的脸,更加颓然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