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沉星并未察觉出她话里话外对季辞的关心,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随口说道:“不用劳烦你啦,季辞已经喝过药了,况且只是风寒而已,想来不出许久就会好转。”
说完,蔺沉星便亲昵地拉着南瑾儿的手,一起往城东学堂走去。
望着她姣好的侧颜,南瑾儿的面容黑沉沉的。
她一向看不上蔺沉星,觉得她小家子气,故作可爱,还整日卖弄学问。
可是现在,她居然隐隐有些嫉妒。
嫉妒她身边有季辞那样气质非凡的少年。
再听听她言语之间,对季辞颇有轻视,倒像是瞧不上人家。
可她凭什么?
妒火熊熊燃烧,南瑾儿清丽的脸庞闪过一丝怨毒之色,险些没能控制好她的表情。
蔺沉星刚好转过头来看她,有些意外。
“瑾儿,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等久了,受了风?”
南瑾儿沉沉吸口气,不动声色笑了起来,一双好看的圆眼半眯着:“或许是吧,没关系的,我们赶紧去学堂吧。”
蔺沉星虽然一向聪慧,可到底只是半大的孩子,哪里懂得人心复杂,哪里又能辨别面前之人是纯良或是恶毒,便也糊里糊涂地信了,没再追问。
学堂布置简陋,他的前身是一处废弃已久的宅院,重新修缮了一番,搭了棚子,设了桌椅,院中新栽种了几棵翠竹,如此便自成一派风雅景象。
埋玉只不过是个边陲小县,能设立学堂已是不易,自然比不得州郡中那些典雅的大学舍。
商人重利,以南家为首的商户,都是看在蔺如春的薄面上,才捐了善款,自然未费心思。
破破落落的宅院外,挂了一块牌匾,这牌匾倒是很新,与这陋室格格不入。
上书:埋玉书院。
龙飞凤舞四个大字,遒劲有力,章法工整,气势雄浑,行云流水,端的是潇洒飘逸。
细看之下,一笔一划之间似有无尽的傲骨。
这块牌匾乃是寅尚尘亲自描摹镌刻,从中可窥见其功法之深厚,学问之渊博,心性之高洁。
庭院里并无冗杂的装饰,院中积的泥土还未打扫,混合着昨日未干的雨水,脏兮兮的,乱成一团。
南瑾儿踏足此地,秀眉瞬间皱了起来,眸中掠过一丝嫌弃。
也不知这学堂究竟有什么好的,若不是蔺沉星非要过来,她才不会来这种地方呢。
这个破旧的小学堂,和雁州城里的气势辉宏的归一书院可差远了。
南瑾儿曾经跟着南善和一起到过雁州城,去过富有盛名的归一书院,在那里念书之人都是权贵子弟,哪里像这劳什子埋玉书院,这里的学生,都是县里一穷二白,没钱去雁州念书的穷孩子。
她放眼望去,能够透过那道连风霜都遮挡不住的窗棂,看见屋内那些个穿着粗布衣裳,面色黑得像煤炭的小孩。
他们摇头晃脑,像牙牙学语的婴儿似的,笨拙地念着诗句,看上去傻极了。
蔺沉星却兴奋不已,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去,身上的环佩铃铛叮当作响。
她趴在窗沿上往里边张望。
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看见了她,黝黑的眸子莹莹一亮,扬声道:“先生,星儿姐姐来了。”
寅尚尘原本肃然板正的面容瞬时柔和了许多,他放下了手中书简,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将门打开。
“好孩子,外面风大,快进来。”他眼眸一抬,看到蔺沉星身后还站着南瑾儿,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对她说话。
这些时日,南瑾儿偶尔会和蔺沉星一起前来,不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南瑾儿的心思,压根就没在读书做学问上。
她和好学上进的蔺沉星不是一类人。
蔺沉星天资聪颖,天赋极强,悟性颇高,再加之蔺如春又是他的救命恩人。
相对而言,寅尚尘便会对蔺沉星更热络些。
南瑾儿被他忽视,也不在意,反正她也对这个迂腐老书生没多大兴趣。
她静默无言,跟着蔺沉星一起到了屋内坐下。
寅尚尘继续讲诗。
蔺沉星两眼放光,听得津津有味,南瑾儿却没多大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耷拉着眼皮子,两眼无神。
到后面,竟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直到休息时间,孩子们都絮絮私语起来,也没能吵醒南瑾儿,可见她睡得是如何酣畅淋漓。
“星儿姐,你记性真好,不过听先生念了一遍,就倒背如流了。”方才那个坐在屋内唤她的瘦高男孩,艳羡的望着她。
随即他又叹了口气:“若是我也能有星儿姐这样的好记性该多好,往后我也能去考取功名,这样爹娘就不用操劳了,可惜我太笨,要读好多遍才能记住一首诗。”
蔺沉星故作严肃地插着腰,说教道:“小安,你可千万不能妄自菲薄,你年纪还小,学起来吃力也是应当的,况且天道酬勤,厚德载物,只要你有心,总有一日能得偿所愿。”
文遇安似懂非懂地望着她。
过了半晌,他又弱弱说道:“可是星儿姐,我只比你小一岁呀,你学起来就毫不费力……”
蔺沉星眨眨眼,轻咳一声说道:“那是因为我爹爹是天穹年间的状元郎呀,我自小得他启蒙,念书比你早得多,我三岁的时候,爹爹就开始给我讲诗了,所以你不要气馁,过几年你也会像我这样的。”
文遇安的表情颇为怀疑。
“哈哈哈。”寅尚尘朗笑两声,自台上走了过来,“星儿说得对,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只要你们坚持不懈读书,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这番话倒是点燃了这群清贫少年心中的向往,他们齐齐站起来,恭敬地作了一揖道:“是,谨遵先生教诲。”
蔺沉星咧嘴一笑,对上寅尚尘和蔼的视线。
“星儿,你天赋异禀,难道就没想过和这群少年郎一样,去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寅尚尘忍不住发问。
蔺沉星笑意微敛,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长公主的惨死,和爹娘口中所言的京都中晦暗难明的时局。
她抿着嘴角,轻轻摇头:“星儿不想去考取功名,只想陪在家人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寅尚尘似是有些惋惜,定定看了蔺沉星半晌,叹气道:“也罢,人各有志,况且宦海浮沉,的确不是你以女子之身便能应付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