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天气很晴朗。
虽然因为已经是深秋,夜里冷得出现了露水,但天刚亮就有人早早走上了街头。
这一天是那不勒斯前国王斐迪南驾崩满一个月后的第一天,按照教规,从这天开始整个那不勒斯王国终于结束了长达一个月的国丧,一切生活都要恢复原样了。
虽然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生活并没有因为斐迪南的死受到什么太大影响,可国丧这个词依旧笼罩在人们心头,在这段时候,即使是最放肆的人也多少会收敛些。
当然,也有些人是例外的。
至少在那不勒斯的贵族圈子里,关于阿格里的年轻领主为了女人和人争风吃醋的传闻就很有趣,而且对很多人来说这件事实在是能为他们提供太多的话题,而且因为当事人双方都很具有议论价值,所以这个话题一度成为了那不勒斯贵族圈子里的大热门。
很多人都知道那个小科尔多瓦的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说阿拉贡的贡萨洛是个狂妄大胆得让人讨厌的家伙,相信不会有人觉得过分。
而阿格里的年轻领主似乎也并不那么简单,虽然迄今为止他似乎只是个让人羡慕眼红的地主,但是这个年轻人同样有一个如今在那不勒斯正是炙手可热的舅舅。
这让很多人好像看到了一场好戏即将上演,尽管普遍还是不太看好年轻的贡布雷,但是这倒更激起了他们想要看热闹的好奇心,因为人们很想看看那个在斐迪南的葬礼上,敢于挑战未来国王权威的年轻人,这一次又是怎么不知死活的和那不勒斯的太上皇叫板的。
甚至连腓特烈也很想看到那个可恶的贡布雷在贡萨洛面前吃瘪的样子。
腓特烈当然不是个宽容大度的人,亚历山大之前对他的无理他一天也没有忘记过,只是在即将继位前夕,腓特烈不想因为一个小人物闹出什么意外,但他心里却始终有一根刺在不停刺激着他的神经,以致只要听到关于那个贡布雷的消息,他都会因为心情不好别扭一整天。
直到听说那个贡布雷居然和贡萨洛的侄子大打出手之后,腓特烈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
这是因为以他对贡萨洛的了解,腓特烈知道那个骄傲狂妄的阿拉贡人是绝不会允许一个毛头小子那么随意侮辱科尔多瓦家人的,哪怕他根本就不喜欢他那个侄子。
腓特烈甚至可以想象当贡萨洛来了之后会怎么教训那个得罪了他的西西里小混蛋,虽然认真说起来这可能会让那不勒斯人都多少有点尴尬,但腓特烈还是很愿意看到这么个结果。
因为心情好了,所以腓特烈看什么也都顺眼了许多,甚至连前王后乔安娜见面也没有让他像平时那样感到厌烦不耐。
之前乔安娜要求会面时都让腓特烈很反感,因为每次那个女人都会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这让腓特烈很想对着她大喊:“醒醒吧,还以为你是那不勒斯的王后吗,你那个疯子丈夫早已经死了。”
而这一次,乔安娜虽然同样提出的要求,但是却多少让腓特烈有些诧异,甚至有些暗自欣喜。
“去觐见教皇?为斐迪南的灵魂祈求得到教皇的祝福?”腓特烈有些意外,他不知道乔安娜怎么会忽然想要离开那不勒斯了,虽然这实在是他求之不得的,可在他即将加冕的时候前王后突然离开,却又让他担心会被人诟病“为什么不能晚些时候去呢,虽然我也希望能通过教宗的祈祷让我可怜侄子的灵魂得到安宁和祝福,但是这是不是有些太突然了?”
“我相信这是我丈夫希望我这么做的。”乔安娜神色平静,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让她终于渐渐接受了事实,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如今的那不勒斯已经不再属于她,特别是当腓特烈加冕和他那个颇有凶名的妻子回来之后,乔安娜知道她的处境只会更尴尬。
“不过还是有点仓促啊,”腓特烈想尽量让声调显得婉转些,可只努力了一下就放弃了“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不会阻拦你,毕竟这是为斐迪南的灵魂祈求安宁,这是虔诚的也是值得赞美的。”腓特烈说了几句之后终于用试探的口气问“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呢,我想我还是能为你提供一些帮助的,毕竟做为斐迪南的叔叔,我有义务照顾你。”
听着腓特烈那种透着施舍般的慷慨口气,乔安娜尽量压住心中的愤怒和那丝悲哀,她暗暗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殿下,对您的慷慨善意我十分感谢,不过我已经得到的太多了,现在请让我只带走我丈夫生前为之付出一切的那不勒斯的一丝泥土吧,如果能得到这个恩典,我会永远感激您的,陛下。”
听到陛下这个称呼,腓特烈的脸上霎时涌起一片潮红,虽然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可他还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伸出手轻声说:“如果这就是你的要求,我怎么能不答应呢,愿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我相信你的虔诚也一定会感动上帝,斐迪南的灵魂一定会得到安宁。”
乔安娜慢慢跪下去,当她亲吻腓特烈的手背时,她感觉到自己冰冷的嘴唇就如碰触上了烧红的铁块,那炙热甚至让她的身子为之颤抖。
直到看着乔安娜默默的退下,腓特烈都始终保持着长者的微笑,但是当前王后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外,腓特烈再也忍耐不住,兴奋的双手用力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乔安娜阴沉着脸走出王宫,她身边的随从都不敢出声,他们看得出来王后的心情很不好,甚至用糟糕来形容都不过分。
远处一队骑兵呼啸而过,看着已经撤去前导的黑色丧旗的鲜艳旗帜在风中飘扬,乔安娜好像被那过于艳丽的颜色刺激到了眼睛,她停下来闭上眼站了一会,然后才吩咐旁边的人:“回去准备吧,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自从斐迪南的葬礼之后,借口不愿意再留在会引起哀思的伤心地,乔安娜从新堡里搬出来住进了之前的那不勒斯老宫,虽然这里明显不如新堡舒适,但乔安娜却觉得要比整天看着腓特烈和他那帮趾高气昂的跟班比起来,老宫要舒适多了。
既然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乔安娜自然也提前做了些准备,只是走在院子里看着仆人们收拾那些并不丰厚的箱笼,前王后又不禁一阵心头黯然。
虽然那个叫格罗宁根的尼德兰人很慷慨的免除了大笔的债务,但是乔安娜的日子依旧不太好过,身边的人很多,做为王后的排场也还是要摆的,这些都需要钱。而且只要想想沿途的各种费用,乔安娜就有些头疼了。
前王后和她的丈夫一样并不擅于理财,而且在丈夫死后为了维持体面,乔安娜更是要花大笔的钱支撑着场面,这让她觉得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艰难。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乔安娜脑海里不由闪过那个叫贡布雷的年轻人的身影。
乔安娜有些后悔了。
关于那个年轻贵族,她已经从一些旁人那里听说了关于他的一些事,其中除了他为那不勒斯带来的粮食,就是他为了一个波西米亚女人与贡萨洛的侄子发生了冲突的那些小道消息,这让乔安娜多少知道了为什么当她派人替那那个格罗宁根传话时,亚历山大会表现的那么冷漠,而随后在把那张借据拿给她时,更是显得异常的疏远。
只是她始终不明白亚历山大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特别是当她听说那个波西米亚女人其实还只是个没成年的小孩子,甚至还是个哑巴之后,乔安娜甚至有些恼火了。
她觉得亚历山大居然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而对她无理简直是不可理喻,甚至是对她作为那不勒斯王后的侮辱。
不过现在她却不能不承认多少有些开始想到那个年轻人,或者干脆说是想到了他的钱,一想到原本可以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帮助,可却只因为一个女人就没了结果,乔安娜不由为自己之前的鲁莽懊恼万分。
可她更为自己居然落到了这种地步感到愤怒,想想做为那不勒斯的王后却要看别人眼色过日子,乔安娜就有种说不出的屈辱感。
一个随从匆匆绕过地上杂乱的东西走到王后面前,他稍微犹豫一下,然后还是低声说:“陛下,有一个女人请求得到您的召见,她说她带来了那个格罗宁根的口信。”
乔安娜微微一愣,斐迪南的那个债主给她留下来的印象很深,虽然从没见过那个人,但乔安娜隐约能感觉到那个人并不简单,至少很少有人能那么大方。
只是看着随从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乔安娜知道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
“一个女人?”
“是的陛下,”随从有些不安的说“那个女人在那不勒斯很有名,她认识很多人,那个阿格里的贡布雷就是在她的家里和小科尔多瓦发生冲突的。”
“一个娼妓?!”
乔安娜终于明白随从说的这个女人是谁了,她脸上霎时涌起怒火,巨大的屈辱感让她想要命令人立刻把那个女人从自己的宫殿里赶出去。
可最终她没有这么做,她想起了那女人是格罗宁根派来的,这就让她不得不认真对待。
“让那个女人来见我,”乔安娜觉得说这话时自己的声音都是硬硬的,她甚至不敢去看随从望向她的目光“我就在这里等着她。”
随从躬身离开,乔安娜则尽量挺直腰板,她觉得如果要在房间里见那个女人,结果一定是她会因为忍受不住那巨大的屈辱感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情来。
奥尔迦拉夫人出现在院子外时,乔安娜的神色已经完全恢复如初,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走到很远处就被随从示意止步的这个女人,在她屈膝行礼之后,王后冷冷的问:“那么说你是来为格罗宁根送信来的了?”
“是的陛下,”奥尔迦拉恭敬的低头行礼,然后说“我的主人格罗宁根的休伯特让我为他带来了对您的歉意,他为无意间为您您与阿格里贡布雷大人之间造成的误会表示道歉,为了能弥补这个错误,我的主人愿意为您做出一些补偿,以换得您的原谅。”
乔安娜有些诧异的看着奥尔迦拉,她没想到这个那不勒斯有名的名妓会是为了这件事来的,而且这也多少引起了她的好奇。
虽然她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但是很显然从最初亚历山大的冷淡态度可以看出他对那个格罗宁根并没有什么好感,可之后亚历山大却拿出了那张借据,毫无疑问那是格罗宁根给他的。
现在格罗宁根又派这个女人来说要为自己弥补与贡布雷之间的误会,乔安娜不由暗暗琢磨,那个格罗宁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陛下,我的主人要我给您传信,”奥尔迦拉向乔安娜再次行礼,她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年轻寡妇心里是个什么样子,也许在这位前任王后的眼里,连她养的那些猫狗都比她高贵,但是奥尔迦拉并不在乎这些,她低着头的眼中闪过一丝讽刺,其实只从不得不召见她就能想到,这位看似外表光鲜的王后,如今未必就比一个娼妓更有尊严“据说贡布雷大人很快就要到北方旅行。”
“贡布雷要去北方?”乔安娜先有些奇怪,她不知道格罗宁根大费周章的派这个女人来告诉自己这些干什么,可随后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那个人的目的,她略微沉吟,然后问到“那么你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动身吗?”
“应该不会很晚,”奥尔迦拉微微一笑,做为那不勒斯最受男人们追捧的女人,对这些并不算什么大秘密的消息,她有时候甚至比她的主人知道的更早“据说莫迪洛伯爵有意让他的外甥在加冕前离开那不勒斯。”
乔安娜嘴角挂起一丝微笑,对奥尔迦拉的这些话她倒是颇为认同,或许很多人也会认为莫迪洛在这个时候把亚历山大打发出那不勒斯,的确算最聪明的一个举动了。
如果是伯爵与腓特烈发生冲突所有人还是能接受的,因为这是整个莫迪洛家族与王室之间多年恩怨的传统。
可如果换成了亚历山大,腓特烈是绝不会容忍一个莫迪洛家的后生晚辈挑战他的尊严的。
乔安娜摆摆手示意奥尔迦拉离自己近点,然后想了想说:“既然这样,你可以替我向阿格里的贡布雷表示问候,如果方便也可以告诉他,我也有可能会在近期离开那不勒斯觐见教皇。”
“愿意为您服务,我的陛下。”奥尔迦拉恭敬的弯腰行礼。
看着奥尔迦拉离开,乔安娜吐出了一口气。
尽管奥尔迦拉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可她还是不习惯和这个女人相处,现在看她走了,乔安娜的心情立刻因为好消息轻松了不少。
虽然并不清楚格罗宁根为什么要帮助她与亚历山大缓和关系,但乔安娜知道很快她的窘迫处境就会有所好转,只这一点,就让她愿意答应那个尼德兰人任何条件。
而奥尔迦拉拜访亚历山大就要简单多了,只是当她来到半山别墅时,见着正在两个健壮女仆的帮助下,费力的往身上套一件做工精细的小号铠甲的索菲娅,奥尔迦拉不由露出了莫名的微笑。
铠甲是亚历山大让人按照索菲娅的身材打造的,不过真正让他破费这笔钱的却是箬莎。
当全段时候见到索菲娅那套精细得如同艺术品的铠甲时,索菲娅的大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她先是被箬莎炫耀的举动激怒了,然后亚历山大就觉得他的日子开始变得不好过起来。
直到他不得不答应也为索菲娅打造一套铠甲之后,他才能松了一口气。
亚历山大其实并不怎么愿意见到奥尔迦拉,或者说他不希望索菲娅见到这个女人。
不过这次奥尔迦拉给他带来的消息,他却产生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