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至宗族大堂,虽未进入,但贾璞已然感受到那番粘稠的紧张气氛。
随手揪住一个门外守着的小厮的衣角,贾璞皱眉问道“里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瑟瑟发抖的小厮一愣,看到是今天进府的小公子,犹豫了一番,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说了出来。
......
台上的贾敬闭着眼睛,但其微微跳动的眼皮,显示出他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平稳的模样。
忽然,他睁开了眼睛,惊芒爆闪。
“怎么?我不在府中的这段时间,你们居然将府中的积蓄,连同老太爷留下的财富都挥霍光了?你们怎么敢的啊!”
也在一旁跪着的尤氏,面有戚戚之色。
虽然她很清楚贾珍的胡作非为,但自己一个妾室,又怎么有能力去干预呢?
饶是自己心中时常安慰,贾珍或许没有花那么多钱吧,或许...他什么时候明白了家财不易,浪子回头吧?
但事情的真相,一向明通人情世故她能不知道么...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贾珍面色难堪,跪在地上的身体也瘫软不堪,经常出去花天酒地的身体,寻常跪坐都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这确实是有些为难他了。
心中极度不满的贾珍,给一旁的尤氏使了使眼色。
尤氏本来就悲戚的脸色刷一下变得的无比惨白。
哀莫大于心死,想来自己以平民身份作了这宁国府的夫人,本该是受尽小姐妹们的艳羡。
不过只有她才明白这‘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深刻道理。
“公公...此事全是儿媳的过错,还望公公小心身体,莫要...”
“你住嘴!”
......
哀莫大于心死啊!
望着像一坨烂一般,契合在地上贾珍。
贾敬心中就像是受到了一记沉重的重击,令他痛苦不堪,教子不善啊!
但却也有一丝稍许的庆幸,后怕之色。
要不是自己为了次子打算重新出仕,还不知道宁国府要被这个逆子祸害成什么模样!
“贾珍!你倒是有脸让你的女人顶账,真是将你太爷爷的脸给丢尽了!将我们宁国府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贾珍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便也死猪不怕开水烫般,令仆人扶着他站不稳的身子,真的就想退出去。
“你!”
便也在此刻。
“父亲大人安好,小子贾璞求见!”
这一阵清朗的声音,倒是令屋内紧张的气氛一滞。
贾敬眉头紧皱:“进来!”
不一会儿,便见贾璞领着...领着贾蔷走了进来?
还不待贾敬发话,贾璞几人先行了一礼。
贾璞又恭敬地双膝跪地,匍匐道:“孩儿尝闻父亲大人心情不顺,心中惶恐之际,不得已前来向父亲大人请安,还望父亲大人息怒!”
贾敬眉头微松,望着眼神清澈,身姿挺拔的贾璞,心中倒是稍稍有了些许慰藉。
“地上凉,稚儿还是快快起来吧!”
这明显不同的态度,倒是令一旁脸色铁青的贾珍对贾璞投来毒蛇一般的目光。
“孩儿不敢起来!”
贾敬心中的烦躁又有点被点燃起来的迹象,不满的随口问道:“为什么不敢?”
贾璞抬起头来,不卑不亢的对上贾敬的目光:“父亲大人尚在苦恼之中,孩儿本就无法为父亲分忧,又怎可过的比父亲大人舒服!”
或许贾璞的并不是真心,且有些做作之嫌。
但...这些话只要说出来,姿态只要做足。
那份心意就是到了,那份态度就是到了。
不同于贾珍越发难堪的面色,贾敬望向贾璞的目光越发柔和了起来:“痴儿,快快起来,你再跪着,为父便更是担心了!”
贾璞这才整了整衣衫,站起身来恭敬的行了一礼。
“孩儿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就像是干涸沙漠的绿洲,整个家族之中此刻唯有这个小儿子才能给自己一丝慰藉。
如若不是赖升等外人在场,他真恨不得招呼其来身旁好好抚慰一番。
“有什么事情,稚儿不妨讲出来!”
望着贾敬柔和的脸色,贾璞深吸了一口气:“孩儿还是希望父亲大人勿要因为无法挽回之事生气,想方设法将这些事情善后,才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贾敬的脸色又变得黑了起来。
为了避免贾敬以为自己是在笑话他,贾璞赶忙又道:“还请父亲大人勿要误会,孩儿是指这些财产之中尚可要回的部分,以及...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
说到这里,贾璞隐晦的瞧了贾敬一眼。
对这小儿子的一眼,贾敬先是微微一愣,稍后猛的一惊。
是了,是了!
当务之急不仅仅是处理财物问题,更是这些问题背后所引发的更大问题!
就算是再昏庸的人,也不可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挥霍数十万两,而且还是在家教,族法颇为严格贾府。
望了望堂下不成器的贾珍,虽说他的脾性自己大多了解一些,但也不是那种愚蠢至极之人啊!
莫不是...有人在故意针对贾府?
一想到这,贾敬背后急出了一身冷汗。
联想到自己递上辞呈后,圣上对自己说的那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贾敬站立的身子突然一软,坐到了椅子上。
贾璞心中一叹,其实他细细思考了一番。
红楼中人,虽说各有各的小心思,但总体来说都没什么大的坏心思。
不过是寻常人家该有的小贪念,小欲念罢了。
可是...为什么短短的几年,就能让繁华奢靡如斯的两府面临被抄家的境地?
难道仅仅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么?
不是的...一定还有更深的原因。
“孩儿原为父亲分忧!”。
大堂之中,贾璞掷地有声的发话了。
贾敬眉头紧锁,目光盯着此刻仿佛堪比成年人高大的身影。
“不准!”
......
贾璞一愣,自己都如此表明心迹了,这便宜老爹怎么就不上套呢?
稍稍迟疑,贾敬带着一丝询问的目光看向贾璞:“稚儿认为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贾璞心下一笑,嘿!原来是先要考验自己一番嘛!
当下不卑不亢的说道:“孩儿窃以为,当务之急是免除当事人贾珍,呃...我大哥的一切家权,询问其清楚每一处财产的去向,及与其密切接触之人,再徐徐图之!”
一听这话,当事人贾珍简直都快要气炸了。
闷哼一声,竟是连招呼也不打,便让下人搀扶着走了出去。
贾璞并不在乎什么贾珍,反而瞧了一眼贾敬老爷子,见其只是有着淡淡的失望之色,似乎已经习惯了长子的不堪。
便再次开口道:“此次事件,孩儿以为不仅仅是大哥的问题,更有可能是内部奸人作祟,譬如大哥的身边人,好友亦或是仆人,都应严加审问!”
贾敬瞥了眼一旁如老犬般的战战发抖的赖升,开口道:“稚儿以为赖升等人该如何处置?”
瞧了一眼面有祈求之色赖升,贾璞继续答道:“孩儿以为,此事罪不在赖总管以及...嫂嫂,父亲还是该清查一番家族内部之人才是!”
一旁早就愣愣失神的尤氏,似乎听到有人呼唤自己,不由得抬头一望。
而一边的赖升,面色狂喜,赶忙跪下大声道:“感谢老爷和少爷的宽宏大量,小人必定将功补过,死而后已....
......
贾敬面有思索之色,自己此次确实是因为愤怒而变得不太理智了。
赖升此人跟随自己多年,虽有小贪,但绝对不敢公认违抗族规。
平时办事也是颇有效力,故也因此,自己才任由他当了这些年的总管。
至于尤氏...不过一小小妾室罢了,量她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更不消说其表现得一直很本分了。
“行了,你先下去吧,从明日起随我读书!”
心累的贾敬对着贾璞招了招手,不耐烦的说道。
贾璞心中急得骂娘,您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孩儿还有一事...”
“哼!有什么事明日在说!”
这他娘的真是晦气。
望着贾敬一副嫌弃的模样,简直就像那嫖完不给钱的大爷!
贾璞无精打采的行了一礼:“孩儿能否请父亲大人允许我和蔷哥儿一起读书?”
贾敬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贾璞身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贾蔷,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依你,让他作你的伴读!去去!”
这如同撵苍蝇般的手势,令贾璞彻底不满了。
哼,走就走!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
贾璞潇洒是潇洒,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气呼呼的真走了!
不过,貌似只有尤氏发现了什么。
那刚刚还无精打采的眼中,突然升起了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