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是华中科技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与通信学院45周年院庆。
一个月前,院主任刘爱国亲自打电话给郝仁和隋祖禹,问今年能不能回学校看看,院庆虽然不是校庆,没有大规模的庆祝活动,但打算搞个院友系列讲座,希望两人能给在读的学弟学妹分享下当前行业动态及通讯技术发展趋势。
郝仁从学院毕业已经十多年了,上次回母校还是为了校园招聘,来去匆匆如同赶场,没能好好和老师同学聚聚。正巧45周年院庆是个周末,于是郝仁和隋祖禹商量一起回母校,随便看看汤媛的武汉研究所弄得怎么样了。
两人乘周五下午的动车到了武汉,在学校附近一家酒店住下,当晚十点就歇下了。
早晨六点半,郝仁把隋祖禹从梦乡中拽起来,一人拿一个大白馒头,从南校门进了校园,沿着通往南一楼的大道一边走一边吃。
道路两旁高大粗壮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金黄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零星细碎地洒落一地。清晨未散的轻雾如纱如梦,缓缓流动。早起学习的学生或骑车或步行,从两人身边路过。
“以前我天天骑个破自行车载你去上课上自习,还有印象吗?”郝仁问。
“你这么早把我叫起来,就是陪你来找找逝去的青春?”隋祖禹打着哈欠说道。
“是啊,图书馆8点开门,以前要是我7点半还不去排队,肯定占不到位置了。”
“也不一定,我记得你习惯每次坐同一个位置,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那个位置是你的,有一次,你好像病了没来,都没人敢坐你的位置。”
“哈哈哈哈,也不是没人敢坐,是每次有人过来都被我同桌赶走了,我们虽然不认识,但是天天坐对桌,有了某种默契。”
“湖边那个位置是不是我们晨读的地方?”
“是,其实我不太喜欢那里,这种树好招虫,老是会落吊死鬼,有一次掉我衣领里,好痒!”
“哪有那么准,其实那次是我故意放你脖子里的。”
“……”
两个正打闹,一辆破旧的永久大自行车停在两人旁边,一位戴着黑框眼镜,两鬓斑白的老学者从自行车上下来,眯着眼瞅了瞅两人。
“郝仁?隋祖禹?”
“樊老师!”
郝仁和隋祖禹同时惊呼。
“哈哈哈,十多年了,你们俩怎么还是老样子,在路上打打闹闹,我老远就看见你俩上窜下跳的,像两只猴子。”
樊坤鹏今年快60岁了,已经临近退休年龄,是电子信息工程与通信学院的教授和博士生导师,主要教授的课程是《信息论》、《多媒体通讯与信息处理》、《无线通信技术》等。两人是樊坤鹏最喜欢的学生之一,时隔这么多年,居然看背影就能把两人认出来。
“樊老师,怎么这么早就来学校?”郝仁看表才七点多。
“院庆嘛,今天好多学生都回来,我心里激动,早点去院里看看都有谁到了。”
“那,樊老师我们一起走。”
郝仁说完,接过樊坤鹏手里的自行车把手,帮老师推着。
“听说你们两个现在都在耀华做手机?”
“是的,您知道,我毕业去了耀华技术有限公司,后来公司让我自建民族品牌,我就拉祖禹入伙了。”郝仁说。
“郝仁,当初你说要去民营企业,我是第一个反对,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那么多国企央企你不去,去了这家小公司,我当时就怕把你的前程给耽误了。如今耀华都是民族企业的龙头之一了,还是我当年看走眼了。”
“樊老师,你别这么说,我也就是碰碰运气,而且耀华虽然挺大,但我们的自有品牌才第三年,一切都不好说。”
樊坤鹏听了诧异,郝仁和隋祖禹是那一届最优秀的学生,专业和能力都是公认最好的,人也自信阳光,整天牛皮哄哄。如今,两人一个是公司总裁,这个是研发负责人,外人看来功成名就,怎么说话反而谦虚起来。
“郝仁成熟了,现在说话都留三分了。”
“樊老师,以前太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才知道自己浅薄无知。国产品牌不好做,技术比不过国外品牌。”郝仁说。
“落后才要追赶,都落后几十年了,总有个过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是。”
“隋祖禹比以前瘦好多,被你压榨的?你还嫌念书时候欺负得不够?”
郝仁连连摆手:“樊老师,我哪敢!”
“樊老师,他敢!”
“你怎么告状?”
……
几人说着,就到了学院所在的南一楼,这是一座典型的苏联式建筑,主楼位于中轴线上,两侧有两座对称的副楼,形成一个环抱的U字形,庄严稳重,气势恢宏。
郝仁帮樊坤鹏锁好自行车,就进了楼,沿着水磨石楼梯往上走。郝仁和隋祖禹刚才一路走过来还不觉得,这时才发现樊坤鹏不可避免地老了,以前健步如飞地跨两级台阶,现在需要扶着栏杆喘息,顿时心里一阵酸楚。
院庆的活动10点才正式开始,现在8点还早,樊坤鹏叫两人先去院办公室坐会。进了办公室,郝仁和隋祖禹发现几个院领导及宣传部、外联部的老师也都到了,忙一一问好。
两人这次来参加院庆也不是空手而来的,两人一起凑了80万打算捐赠给学院做研究经费。院主任刘爱国代表学院感谢了两人,说电子信息工程及通信学院毕业的学子都是心系教育,反哺学院云云,说了好一会的客套话。
陆陆续续又来了好几位捐赠的校友,都是郝仁不认识的,看样子比郝仁大好几届。人来人往,院办公室显得有点拥挤,接待的老师提议大家先去接待室休息一会,等9点半再一同前往小礼堂。
没想到接待室也有不少人了,有认识的同学就多聊几句,不认识的就递递名片。郝仁和隋祖禹都不是特别热衷社交的人,打了一圈招呼就作罢。环视四周,找不到两个挨着的位置,两人只得分开,郝仁在一位中年男人的身边坐下。
这人看起来早就过了40岁,普普通通的长相,面部有些松弛,身材微微发福。衣服熨得很平整,但显然有些年头,旧旧得有些发白,手袖处还露出一节线头。
郝仁会注意这个人,完全是因为他在满屋的校友中普通得过于特别。回母校与回故乡一样,多少有些衣锦还乡的意味,人总有点虚荣心,见同学乡亲大多会把自己最体面的行头穿出来,好隐约透出混得不错的意味。邋遢如隋祖禹,今天也穿上了休闲西装,整理了头发,以示对学院的尊重。
这人也不和人交流,此时在不起眼的角落专心致志地看一本《半导体工业设计》的大部头书,完全没有发现郝仁对自己的兴趣。这本书字很大,郝仁闲坐无事,侧头也跟看了起来。
9点40分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教员来通知大家一同前往小礼堂。小礼堂距离这里不过十分钟的距离,于是,学院领导老师和这一群校友安步当车,沿着绿荫大道慢悠悠走过去。
奇怪的是,院主任刘爱国一路上和刚才的郝仁身边的男人交谈,郝仁恰巧走在他们后面,清晰地听得见他们交谈的内容。
“照理说,院友捐资助学,我脸上也有光。可同方啊,你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你每年捐赠奖学金就算了,院庆一下又捐了200万,也得顾下自个,不然家里人难免有意见。”院主任刘爱国说道。
“刘主任,你别操心,家里父母都有退休金,我又没有妻儿,一个人吃饱全家饿不着。再说不是院里建实验的钱不够吗?我也只是尽绵薄之力而已。”
“我听小陈老师说本来把你的讲座安排在上午礼堂,你却换成了下午教学楼,怎么呢?上午礼堂参加的人比较多,下午不少校友和校领导都回去了,只有感兴趣的学生来了。”
“本来内容都是针对学生的,再说,我现在一个待业中年人,用什么身份登上学院礼堂。”
“胡说八道,你是90年代负责过八五国家重点项目的高级工程师,怎么还登不了台?”
“刘主任,您生哪门子气?”
“唉,人老了老了,脾气就莫名大了。”
“您才胡说八道,我看宝刀未老才是。”
“怎么还是老样子,嘴巴会哄人。”
……
这人是谁呢?负责过八五国家重点项目,刚才又在看半导体工程设计的书,莫非说的是908微电子产业工程……郝仁一细想觉得此人不得了。
郝仁跟着人流走进了会场,这是一座能容纳两百人左右的小礼堂,舞台前上的天鹅绒布幔上挂着一条“热烈庆祝电子信息工程与通信学院成立45周年”的横幅,舞台下坐满了前来参加的老师和学生,背景音乐激烈高昂的旋律,盖住了观众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学院给郝仁和隋祖禹等校友预留了前几排的位置,待院主任把林副校长迎进来后,礼堂大钟的时针准准地指向十点,活动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