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道看了看合同，非常简短，基本没有什么废话，甲乙双方的约定也符合常规的套路，毕竟这不是私人的资产，合同陷阱之类的没必要。

滞纳金却是写得明明白白，未按约定时间付款或交房，违约方需付违约金按天计算，千分之五。

这个约束性规定，一但未按时支付，可不是小钱。

周道仅仅瞥了一眼，就在乙方的空格里填上自己的名字，又在合同末尾处签了名，按上手印。

别人算一下滞纳金，都会纠缠半天的，这个倒好，没有任何疑义，真以为钱是大风乱来的？

嗯，初生牛犊不怕虎。

老祝心情很好，趁这小子还没醒过劲，赶紧办。

签上自己的大名，让小梁拿去财务部盖章。

一会儿，小梁带着盖了公章的两份合同过来，一份存进文件柜，一份交给周道。

周道点点头：“谢谢梁姐。”

小梁都不想理他，没见过长得这么周正的小伙子心眼却这么傻的，别怪姐，姐得开收据收帐。

哗哗哗，3000块的收据开好了。

一式三联，小梁撕下两联，交给周道，“你是自己去财务交款，还是我代你去交？”

心想，看你哪儿变出钱来。

3000块，那可不是小数目，崭新的大团结，一百张一打，也得三大打，你这空手而来，能交得出来？

老祝终于忍不住，打开三五烟一角，弹出来一支，在鼻子上闻了闻，打火点上。

“周兄弟，三天时间，能备齐租赁款不？”

我老祝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看在这一包好烟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

“我这里最大的权力是五天，虽说合同规定三天之内款项交清，但我可以交待财务宽限两天，不过那得是现金，转帐的话就没办法了，银行时间有记录。”

老祝一副宽大为怀的表情，对待年轻人嘛，就是要关心爱护，钱又没进我腰包，该给的人情要给。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还教人说话不教？周道有点奇怪，我说过过几天交款了吗？

小梁不知为何对周道特别有好感，她见不得老祝这种拿了人好处还不贴心办事的习惯，“祝经理，你看小周这么好说话的租客，咱也得帮帮他，你不是有一周宽限的权力吗？咋变成五天了？”

老祝被小梁当场“揭穿”并不尴尬，以一种老油条特有的那种没皮没脸道：

“小梁啊，你不知道，这七天宽限期，也需要我去争取的，我这里也很难办嘛。”

这两个人一唱一合搞得二人转似的，让周道插不上话。付款的人是我好不好？你们讨论的情况跟我有关吗？

小梁瞪老祝一眼，明显一句“你就耍奸吧”没说出口。

这大姐是真心在帮我，可我真的暂时不需要……

老祝抽了口烟，过瘾。

办公室短暂沉默。

此时……

小梁和老祝都把目光投向周道，因为他们看到周道从裤兜里掏出了钱包，哗啦一下拉开拉链。

抽出一沓蓝灰色的纸币。

哗啦啦清点，小梁看清楚了，数了30张。

从容、熟练，跟普通人数毛款没什么区别。

“梁姐，我事儿比较多，就一并把租金带来了，财务室在哪？要不，你代我交过去？”

什么？这30张就是3000块？那不是一张100元？

这种蓝灰色的四个老人头……这是传说中的百元大钞？

小梁眼睛有点眩，她还没见过这么大面值的人民币。

报纸说的第四套人民币，一直在市面上没见流通，主要是，一般人也用不着呀。而这个周道，他不是一般人？

老祝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但此时也睁大了眼睛。他在银行见过这种新钱，但也只见过一次，还从来没有摸过。

而这个小伙子，他居然随随便便掏出一大打。

他强装镇定，尴尬的咧了咧嘴：“周……老板，你这钱，面值也太大了啊！”

“怎么？不能使？”周道面带微笑。

这是一种什么微笑？坦然、随意，最主要的，是一种对刚刚被人低看一丝也不在乎的样子，不，是一种你们的表现我无视的神情。

老祝一下子觉得，面前这位看年龄不到20岁的小伙子，却有一种历经风雨的沉稳事故，而自己，反而是那种没有见识的角色。

然而，这来历不明的小伙子也不能让自己完全相信，万一……这钱是假的，我可担不了这个责任。

想到这儿，老祝镇定的直起身，道：“不是不能使，国家印发的法定货币，那必须能使，……小梁，要不你叫一下财务部的出纳？”

小梁心领神会，祝经理这是吃不准百元大钞是真是假，“哎”地应了一声直接向办公室侧门的走廊跑去。

片刻，出纳随小梁出来了。出纳拿出一张百元钞款，有点为难的说：“这位先生，我不过是个服务部的出纳，平常就是收收客户的租金、水电之类的，服务部的进出帐金额都不大，你这种百元面值的，我还没收过。

要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先拿着收据，这钱……我需要到对面储蓄部辨认一下，让你见笑了。”

周道微微一笑：“请便。

但我事情比较多，希望你们动作快一点。”

一会儿功夫，出纳和小梁都满脸激动的跑了回来。

“周先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钱是真的，第四版，5月发行的，下半年刚刚面世。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第一次收，不认识，让你见笑了。”

周道点点头：“没关系，是真的就好。”

这句话明显打脸，老祝特别尴尬，刚刚我还以为人家交不起钱来的，结果人家拿百元大钞甩我脸上……这尼码都干的啥事啊，我这几十年不是白活了吗？

……重要的是，这个小伙子可能背景很深，说不定是哪个高官的亲戚，否则不可能这么有钱，还有那掏钱的动作，完全不是普通人能模仿得来的……这类人可得罪不起。

小梁更是吃惊，不，最重要的是脸上发烫！我刚刚，都说了什么？这叫隔着门缝看人吗？结果……反过来被人看扁了。小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出纳最坦然，她毕竟是天天跟钱打交道的，再说她刚刚说话也很得体，事情办完了，她跟周道打了个招呼，收了钱，把单据留给小梁一份，就自己回内侧的财务室去了。

老祝和小梁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话，倒是周道急着去工商局，说：“两位领导，钥匙是不是得先给我？抽空我得让我的兄弟们把房子收拾收拾。”

小梁“哦”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从文件柜里取了钥匙，交给周道。

老祝欠着身子，“周老板，以后有什么事，尽管给我老祝说，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

“嗯，这个收据，方便换成发票吗?咱不是把租金全交过了?”

小梁这才恍然大悟状:“你等等，我去让财务室马上开发票。”

公有制企业，没必要偷这个税不是？周道确实也没为难人家。

过了一会儿，小梁拿着新开的发票，恭恭敬敬递交给周道，这回没把他当成傻不叽叽的客户，而是把他当成有背景的神秘人物。

周道整理了一下合同、发票，折叠一下装在衣服兜里，道：

“刚刚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可能还真得麻烦你们呢！好了，我先走了！”

招一招手，云淡风轻，走出大院。

就好象刚刚不是付出了3000元，而是3块钱。

过了好一阵，老祝才回过神来，“小梁，你看这个姓周的客户，……到底是什么人？”

小梁一肚子气正没地儿撒：“什么人？有钱人呗！我们今天可把人丢清了！”

老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