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对神仙猜测无数,实际也只是各司其职的个体罢了。
也许神仙可以不吃不喝,体力无限,但难免精神疲劳。
所以轮班制,在神仙圈子也是存在。
有鬼不可避免,就需要安排神仙管理,这些神仙被称为鬼仙。
两位鬼仙的交班时间,就是鬼魂受到压制最薄弱的时间。
今晚子时,就是这个时刻。
打开的窗户,从窗沿处缓缓爬进一摊蠕动粘稠的物体,任何可以见到它们的人,都会称其为鬼。
四个人有三个都急忙站了起来,这是出于本能的行为。
与此同时,另外一扇窗户,大门,以及天窗,都有不详之物侵入。
加起来一共四个,形态样貌不能说形态各异,只能说连“物种”都不能论为一种。
谁没人认识这些鬼,但总可以判断,不是汤斌生的亡母作祟。
何养光面对远超自己预见的景象,也着实慌张了起来。
“道长,快快行法式驱鬼吧!”何养光赶紧请求。
“这……”罗玄阳一时语塞,连忙解释,“数量太多,我也没有好办法。”
“先勿管其他,尽己所能即可!”
汤斌生和傅保昌也接连发声,使得罗玄阳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强行挺直腰杆,满脑子想着的,不是如何应付鬼,而是自己是怎样应付注视自己的这几双眼睛。
这些年来天南地北四处漂泊,世俗把他磨砺成了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要是可以抛下身后的这几个人而独活,恐怕一点也不会犹豫。
但此时,至少他自己,看不到这种可能性。
他其实正儿八经地在道观里待过,实际上也掌握了一些手段。
只是他发现世界不需要自己拯救,他只需提供给客人心理安慰即可,也就慢慢把这些技术放下了。
道士所依杖的无非丹、符、仪、卦、咒。
丹分内外二丹,以罗玄阳的修为,难以触及皮毛。
符箓、科仪需要提前预备且工序繁多,实在远水难救近火。
卦依文王六十四卦,可算前生,可卜未来,作为情报手段甚佳,但作为反制手段却有些不尽人意了。
唯有咒术可以在此时寄以希望。
咒传言是众仙所留,言咒可借神仙威势。
“欲请仙神,杀鬼解危,众精百邪,千鬼万神,藏在宅中不肯去者,伏惟太上勑下天曹,应咒斩杀之,如玄都鬼律不得相于奉天师神咒,急急如律令。”
罗玄阳左手行手诀,右手摇拂尘,口中默念此篇“正上太一鬼咒”。
所幸有所效果,咒毕的一瞬间,那些鬼僵直了一会儿,但马上又恢复了行动。
会在,看起来靠近的速度有明显的减缓。
但这些治标不治本,这四只鬼总会近得身来。
要是这也不行,罗玄阳也无计可施了!
实则,咒法的效果与吟咒者的道法层次有关。
要是何养光这种完全对道没有领悟的人,就算背诵得一字不差,也没有意思效果。
但要是初灵、程于庭这种等级的人,就算不发一声,只在心中牵一思绪,就可获得绝伦的效果。
见到罗玄阳已经出力了,虽然效果有限,但也是出了力了,无法多说什么。
正当他绞经脑汁地想接下来该如何时,忽而看见汤斌生的胸口有一物发出微微光亮。
定睛一瞧,才知是一长生锁。
材质是玉石,上面雕刻有神兽的模样。
他没想清楚这是否有什么作用的时候,又看到傅保昌的发簪,以及罗玄阳的胸口,也微微发亮。
那发簪也是精美绝伦,而罗玄阳胸口的光亮甚至透过了衣服。
“道长胸口处是什么?”何养光问。
罗玄阳掏出来,原来是个护心铜镜。
这面铜镜的造型也颇有讲究,背面刻有阴阳八卦,封边的形状是祥龙衔尾。
这三样东西,一看就知道是祥瑞之物。
莫不是我身上也有这样的东西,而不自知?
于是打量自己身上,却一无所获。
难道只有主人看不出来吗?
“你们在我身上找找,看看有没有东西发光,”何养光急忙问道。
这些人在何养光身上找了一遍又一遍,终究一无所获。
何养光感觉,这些物件可能可以保全主人不被邪祟加害。
“这面镜子能借我用用吗?”
罗玄阳连忙把镜子拉回自己身边。
经过何养光刚才的提醒,汤斌生和傅保昌都发现了自己的发光之物。
在现在这种场合,自保都没有把握,怎么可能借出去救命之物!
过了许久,四只鬼已经近在咫尺。
他们靠近汤斌生,汤斌生则急忙托起长生锁,鬼立即向远处移动了几分。
转而靠近傅保昌,傅保昌则摘下发簪,高举头顶,鬼也远离了。
罗玄阳没等他们靠近,早早用镜子照向他们。
四只鬼一齐靠近何养光,连连碰壁的鬼如同饥饿的狼,而何养光则是被包围的狼。
此时,灵月道观里,初灵的卧室。
只见初灵气喘吁吁,面无血色,似乎是运动过度。
所有的窗户都是打开的,连门都没有丝毫掩闭。
摇摇晃晃地走向门边,望向渐盈的月亮,也是下山的方向,心事重重。
“十六只……”她突然喃喃自语道。
此时子时已过,来到丑时。
“就算只有四只,你们也难以应对吧……”她笑了起来,歹毒,如果这个词语可以形容笑容。
“死一个,还是四个全死呢,”她继续说道,“好期待啊……”
何养光当然不知道是丑时救了自己,还以为自己身上有些什么宝贵的东西呢。
但鬼已经退了,这是最关键的。
所有人都离开这间房间,主人汤斌生都请求与自己义兄抵足而眠。
第二日,所有人都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何养光只是来向罗玄阳求证丹药的事情,但经昨晚的一系列事情,已经对罗玄阳的说辞抱有怀疑了。
但至少,所念咒语还是有些功效的。
何养光不知道,若不是他的咒语拖延的时间,恐已被加害!
傅保昌和罗玄阳本来就只是路过,也不想再在这里久留了。
汤斌生更是要将母亲遗体早早运走,至于是安葬家乡,还是在永从立陵,尚需考虑。
中午,他们四人决定一起共进一餐,从此分道扬镳。
突然,四周一片哗然。
汤斌生问掌柜:“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闹腾。”
“汤知县,有好戏看了!”李家福高兴地说。
汤斌生一脸不悦:“我乃正人君子,怎可幸灾乐祸!”
“不是,好戏!好戏!”李家福连连甩手,一种有理说不清的无奈,“字面意思啊!”
还是李九的呼喊解了这尴尬:“苏州名伶来了!”
几十年前,经过魏良辅等人的改良推广,苏州昆曲一举成为明朝国粹,成为百剧之王,比清之京戏,过之而无不及。
就算是西南小县,昆曲也风靡无两。
四人相视,齐起出门,一番观瞧。
只见大路上一辆巨车缓缓驶来。
那车好大!需八匹马同时拉动。
那车好高!四周房屋如同侏儒。
车前几人骑马,应该是戏班的成员。
车后还有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车边上有一个佩刀壮士。
壮士面相凶煞,时刻注视来往人群。
很容易猜到,他在保护车内之人,而那人,大概率是这戏班的老板。
但重中之重是这大车的正中间,一人隐约可现珠帘后。
忽然一挑杆伸出,撩开帘子。
紧接着,一位女子走了出来。
她头戴牡丹玉饰,耳吊猫眼垂珠,身着锦丝彩服,胸挂玛瑙链金。
两眉细如弯月,双眼愁思万缕,腮红艳醉骄阳,滴唇粉嘟可人。
“这是哪了?”她忽然发问。
车边丫鬟应声道:“方才进了新化城。”
伸手遮烈日,才知其婀娜多姿,西施貂蝉,恐也稍逊其妩媚。
四人内心齐呼:“绝世美人!”
汤斌生更是情不自禁感叹连连:“此间淑女,人间少有!”
“请先生休息一日吧,”那女子对丫鬟说。
丫鬟行礼,走向后面的马车:“洛贤人要休息!”
“那就下店休息吧,”马车里传来声音。
不多时,戏班人马集结到了杉间客栈。
戏班的人都自觉地四个一桌,唯独留女子及其丫鬟两人一桌。
不多时,两个人径直走向那一桌。
一位是方才的猛壮士,另一位想必就是戏班的东家了吧。
四个人有说有笑,举止亲密。
忽然,女子一不小心飘到了何养光那桌,不知为何留下了视线。
几乎同时,这四位翩翩公子正了正衣冠。
尤其汤斌生,正襟危坐,反倒显得呆板。
想不到女子对这边一笑,四人急忙会笑。
这时,汤母的侍女靠近,问汤斌生:“公子,我们何时启程。”
汤斌生连忙使眼色:“这事等下与你细说,你且远离我,莫让人误会!”
侍女不解,但主人都这么说了,只有听从。
“娶此女,此生无憾!”汤斌生不禁感叹。
汤斌生生得俊俏,在场就是何养光也是不及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位小姐,所留意之人,却是何养光。